殿内的灯火一明一暗之间,徐皓月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登时清醒些许过来,朗声说道:“太后,如今驸马爷已经领兵破蜀,可分兵一半留蜀,招蜀国降兵及剩余兵马旋即南下攻打南汉,并遣使南下唐国、吴国、闽地晓示大周兵威,令诸国不敢出兵救援南汉,等到南汉平定,吴国、闽地传檄可定,剩下一个江南的唐国,已经不足以和我大周抗衡,至此天下可定也。”

符玉清双腮绯红,单手支颐斜斜的依在椅子上,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流波飞转间,画眉浅笑起来,却不说话。

徐皓月皱眉又道:“太后,那蜀兵悍勇,只是蜀主不得其用,招致大败,太后应严令军前统兵大将,要厚待降将降卒,切不可骄纵恣意,要是画蛇添足逼反了蜀兵那才是得不偿失。”历史上北宋灭掉后蜀之后,便是强迁蜀兵入京,途中领兵宋将又没有善待蜀兵,蜀兵反乱,北宋花了很大力气才得以平定。

符玉清又是浅浅一笑,依旧目不转睛的望着徐皓月,轻轻的嗯了一声,还是不言语。

徐皓月眉头紧皱起来,咬牙接着道:“还有啊,太后记着,那南汉兵卒多百越之兵,其中更有战象参战,南方又是多瘴气之地,若是大军南下攻汉,须得多备孙道长所制的武侯行军丹,以防瘴气,遇上战象可以轰天雷破之,战百越之兵,则可效仿诸葛亮平定南中之策,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交好百越之民,管制百越只可以恩德义服,断不可大兴刀兵斧钺。”

符玉清还是轻轻的嗯了一声,望着他只是笑。徐皓月再也按耐不住,嚯的站起身微微怒道:“我说了半天,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符玉清这时才笑嘻嘻的说道:“我听到了,我也说过不想听你叫我太后,所以才不应你的。”

徐皓月一怔,这小娘们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难道是深宫寂寞了,想找人排遣不成?当下正色道:“太后,君是君、臣是臣,这称谓如何能乱得?”

话音才落,符玉清忽然站起身来,扑到徐皓月怀中,紧紧的搂住徐皓月的身躯,十指环扣在徐皓月腰间,娇躯的柔软让徐皓月心中一阵悸动。

他本有十多种身法可以躲开的,但那一刻徐皓月居然犹豫了一会儿,或许他真的想不到符玉清真的会抱过来,直到感受到娇躯的柔软时,徐皓月才长叹一声道:“你何苦如此?”

符玉清紧紧的搂住他,颤声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你在身边,我就说不出的心安。”

徐皓月叹口气道:“太后,你先放开好么?臣不是一直在这的么?”

符玉清抬起素首凝望着徐皓月片刻,秀目中泪水充盈而出,颤声道:“你为什么要教会我那么多?是不是你教会我那些之后,你便要离开我们母子?当我懂得越多,心里就越明白,终有一日你会悄然退隐,因为你怕权臣权将最终会不得善终,所以今日我才会赐你丹书铁劵,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徐皓月默然无语,符玉清轻轻将素首靠在他的肩头,柔声道:“有你在身边,谁也不敢加害我们母子,我心里才能安然,就像你从未离开过一般,就像从前那样,这该有多好,我们一起看着训儿长大,就算我没有自己的孩儿,我也全心全意的待你……”

听着她轻声细语的一直诉说下去,徐皓月越听越觉得符玉清好像不是在对自己说话,柔情蜜语说来倒好像是在对已经故去的柴荣诉说一般。这一刻徐皓月才明白过来,长久以来徐皓月一直在符玉清面前保护着他们母子,那高大英雄的音容笑貌,让她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就好像是柴荣的替身一般,可以依赖和依靠,但现实和幻觉交替之下,让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该对徐皓月如何。

幻想终究是幻想,徐皓月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太后,我是徐皓月,不是先帝……”

这话语虽轻,但却不啻于在符玉清耳边一阵雷声轰鸣而过,她怔怔的放开手来,双目含泪看了徐皓月一会儿,跟着又紧紧的抱住徐皓月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你不是他,为什么不是他……”

徐皓月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总觉得女人的眼泪是最为可怕的,面对千军万马似乎都没有让他感到这般棘手的,他只得尴尬的站着,让符玉清抱着自己大哭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皓月只觉得自己快要僵直了,符玉清才收住了泪水,她抽泣着松开手来,坐到椅子上,看到徐皓月身上被自己苦湿了一大片,不禁秀脸一红,低声道:“谢谢你点醒我,没有趁人之危……”说到这里只觉得甚是尴尬,再也说不下去。

徐皓月淡淡一笑,坐下身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支柱,你一个文弱女子,要撑起这么大的一片天地,心中没有这个支柱,是无论如何支撑不下去的,我很欣慰不负先帝所托,扶着你撑过来了,如今大局已定,我也是时候该功成身退了。”

符玉清微微一鄂,抬起头问道:“难道我赐你丹书铁劵还不能让你安心留下么?”

徐皓月苦笑道:“你越是这样,将来陛下亲政后就越会恨我,到那时十面丹书铁劵也是无用的。”

符玉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叹道:“训儿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将来会如何,我也不知道。”

徐皓月柔声道:“陛下虽然年幼,但只要师从得当,必定会是一位明君,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他将来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能全把他的路都铺好,这样反而会适得其反,等到他懂得什么叫以大局为重之时,就算有十个萧绰,也不能左右他。将来大周皇帝恩威慑服四方,就算他要娶个契丹女子又如何?这倒能显示大周皇帝并无族类之分,对于安定北疆大有裨益。”

符玉清明白过来,轻叹道:“你总是想得比我长远。”跟着迟疑的问道:“你、你真的要想隐退么?”

徐皓月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符玉清长出一口气道:“想不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你如今权势正隆,圣眷如日中天,却能急流勇退,我想天下人没有几个能有如此魄力。但你好歹也是平章军国重事,不可能说走就走的。”

徐皓月缓缓说道:“我知道,所以今晚之后,我会安排好一切,借一个人的手布局退隐,不会落下任何口实让你为难。不过你要记住,自我以后,大周不能再有平章军国重事出现,军政财三大权力,必须分开执掌,切不可再集于一人之身。魏仁浦、范质、韩令坤、刘逸轩、张永德这些人都是可以信赖之人,太后不妨重用。折家军、杨业、曹彬、潘美这些都是忠诚良将,可以托付军事。最终还是那句话,握有人心便能握有天下。”

符玉清点点头道:“哀家明白了。”

徐皓月听她这句哀家,知道她又恢复大周太后的身份,当下站起身抱拳道:“臣还有两件事求请,望太后恩准。”

符玉清哦了一声,微微笑道:“你坐下说好了,你很少有所求的,哀家一定照准。”

徐皓月坐下身后轻叹一声道:“臣膝下只有一个义子,臣这番退隐不能带上他,否则便无法悄然隐退,而且子茗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臣不能为了自己退隐而断了他的路。”

符玉清轻轻嗯了一声道:“哀家明白了,子茗我自会待他如同己出。”

徐皓月摇摇头道:“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子茗自小长于温柔乡中,机变有余而刚强不足,将来稍遇挫折必定难以应对。臣想让子茗跟随童虎头到军中历练,多加磨练之后才能成大器。”

符玉清微微一惊说道:“子茗这孩子才八岁啊。”

徐皓月轻叹道:“只怪我名头太响,若是我徐皓月的义子将来不会领兵打仗,想必子茗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越早到军营中磨练越好,我也只能替他安排到这一步,将来是虎是猫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太多溺爱反而会害了他。”

符玉清点头道:“哀家明白了,这事哀家自会安排,子茗到了军营中,自会有人照应,他和训儿从小交好,将来希望他能成为训儿手下的一员大将。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徐皓月沉声道:“还有一件便是臣如何退隐之事,刚才说过要借一个人之手退隐,这个人和臣的恩恩怨怨纠缠多时也该有个了解,直到此刻臣知道他还是想要报仇的。臣自会安排好一切,但需太后配合臣行事,这样臣既能了解这段恩仇,也不会让臣的退隐落下口实,让人以为是大周刻薄寡恩,更不会让臣的那些部属旧将起疑心。这样就算臣隐退之后,白甲军的部属旧将仍能继续为大周效力,而不会有后患。”

符玉清看着徐皓月长叹一声道:“原来你早就打算好了,看来我的丹书铁劵也是无用的,你算如何布置?那人又是谁?”

徐皓月沉声道:“那人便是前番赵匡胤造反遁水走脱的王文昭,而臣打算诈死从此隐退……”当下徐皓月便将自己昨晚和英若兰商议过的事一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