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自己亲弟弟的尸身,只觉得那身躯渐渐的僵直、冰冷下去,赵匡胤张大了嘴想要哭出声来,却觉得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之上,一丝一毫的气息都不能呼出来,腹中似乎一股气直往上顶,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跟着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身旁一众亲卫见状大惊,急忙上前扶住,亲卫队长急忙掐住赵匡胤的人中,几名兵卒又是揉胸口帮他顺气,又是替他捶背的,忙碌了一会儿,赵匡胤才悠悠的醒了过来。转眼间见到赵匡义的尸身,这次终于大声的哭号了起来。

赵匡义虽然远不及赵匡胤仁厚,但在兄长的熏陶之下,待手下兵卒也算仁义,众亲卫也跟着赵匡胤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赵匡胤猛然站起身来,拔出腰间长剑,须发尽张怒目而视看着远处崔翰、米信围定的王文昭,嘶声厉吼道:“给我杀了王文昭!”

众亲卫纷纷抽出兵刃,或翻身上马,或步行疾冲,都是嘶喊着围了上去。此时王文昭身边已经没剩下几人,见赵匡胤的人马全都围了上来,总有千余人,不禁都是大骇,纷纷举起兵刃跪地求饶起来。也是什么样的人,带出什么样的兵来,王文昭的亲卫尽无一人肯为他卖命到最后一刻。

但赵匡胤手下兵马已然被赵匡义的死彻底激怒了,跪地求饶的几人还没喊出饶命的话来,便被一众亲卫拥上乱刀砍死在当场,跟着密密层层的围了上来。

王文昭满头是汗,他被米信、崔翰二将缠住,急切之间拾掇不下两人,身旁又都是赵氏兄弟的亲卫悍卒,个个武艺都不凡,饶是王文昭武艺高强,也有些遮拦不住。

眼见又有兵马围了上来,王文昭大喝一声,趁着众亲卫围杀剩下几名兵卒的时候,他猛然从战马背上高高跃起,从围住他的亲卫头上跃了出去,落地后铁枪往后横扫,打到几人后,当即撒腿就往大堤上跑去。身后崔翰、米信和一众亲卫大声呼喝着,急忙追了上去。

追至大堤之上,月光映照之下,只见涛涛怒号的黄河之水往东奔流不息,王文昭扒开堤坝上的长草,慌不择路的便沿着河堤往西而去,想不到前面河堤之上一群拿着锄头、铁锹的老弱兵卒们挡住了去路。

“不想死的让开!”王文昭挥舞着铁枪急冲上前,想不到那群老弱兵卒却是一动不动,密密层层的排成人墙,都只是冷冷的望着王文昭,也没有让路的意思。

王文昭大喝一声,正想冲入人群杀出一条血路来,想不到身后劲风扑至,急忙一低头,头上的凤翅盔的盔缨上中了一箭,这一箭劲力不衰,将头盔射落在地。跟着又是连珠两箭射到,王文昭连挡带闪,好不容易才化解了这连珠三箭,抬眼一望果然又是米信所放的连珠箭。

就这么一拖延,米信、崔翰带着众亲卫已然围了上来,将王文昭团团的围在河堤之上。

王文昭头盔掉落,头发有些散乱,脸上满是血痕,身上战袍甲胄也是残破不堪,已然是一副穷途末路的样子。米信一言不发,又是扣了三支羽箭在手中的铁胎弓上,跟着身旁有弓箭的亲卫也纷纷上前弯弓搭箭在手,一个个冰寒的箭头都指向被围在核心的王文昭,看着王文昭的眼神便都好像是在看一具死尸一般了。

王文昭只觉得浑身都是汗水,想不到他算计到头来,却想不到赵匡胤会忽然领兵前来,这时他亲手杀了赵匡义,似乎也不用想着求饶了,赵匡胤是不会放过他的。

王文昭咽了口鲜血和口水的混合物,回头看了看身后滔滔的河水,咬牙喝道:“不用你们动手!老子自行了断便了!”

米信闻言,手中的弓矢略略放下,冷言道:“这样最好!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死有余辜!”

崔翰执刀怒道:“这岂不便宜他了?我说该活捉了他,让陛下亲自处置他!”

噗噗两声,王文昭手中的两柄铁枪已然落到荒草之中,跟着他拔出腰间长剑横加在脖颈之上,仰天长笑道:“我如今是穷末路自行了断,而你们呢?说不定此刻徐皓月的兵马已经围了上来,待会儿便是你们自行了断了,哈哈哈哈……”

众亲卫闻言都是心中一惊,正如王文昭所说,徐皓月的追兵还在身后追赶的,待会儿自己的出路在哪里,的确令人忧虑。听了这话,很多人手中的兵刃都缓缓垂了下去,还有些人回头往黑乎乎的东面望去,似乎是想看看有没有追兵到来,但黑乎乎的却什么都看不到。

噗通一声,众人只觉眼前一个人影晃动,黄河水中溅起老高的水花来,众人一起惊呼起来,王文昭竟然趁着众人愣神的当口,纵身跃入了滚滚的黄河水中。

米信暴怒不已,手中连珠箭便朝着黄河水中放去,黑暗中也不知道有没有射中王文昭,崔翰跺跺脚怒气冲冲的便要跳入水中去追杀,却被米信拦住:“夜黑水急,你不要命啦?!”

崔翰怒道:“就这样让他逃遁,我俩哪里还有脸回去见陛下?!”

米信咬牙道:“他穿着衣甲入水,现下有夜黑水急,便是水性再好也难保性命,更何况王文昭也不知道会不会水性!只是这样死,便宜他了!”

崔翰还有些不甘,米信急道:“王文昭临死前说得不错,如今徐皓月的追兵还在后面,我们该当保着陛下先走才是!”

崔翰很是不甘的返身回来,拾起王文昭的铁枪,打算带回去算是给赵匡胤有个交待。

二将领着一众兵马回到大堤之下,却见赵匡胤默默的将那黄袍盖住赵匡义,也不回头只是阴沉沉的问道:“王文昭的人头呢?!”

米信、崔翰二将对望一眼,单膝跪在地上,崔翰将手中铁枪献上,米信抱拳将适才的情形一一说了,末了米信上前陈恳的说道:“陛下,此刻不是伤心的时候,徐皓月的追兵还在后面,我和崔翰保你先走吧!”

赵匡胤缓缓的摇了摇头,面容上已经黯然了下去,刚才被王文昭激起的仇恨之火,随着王文昭投河自尽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了,那岣嵝的背脊轻轻颤抖着,赵匡胤的眉宇间已然不见了那份英武之气,漠落、萧索、悲凉的神情写满了他的脸颊,只听他长叹一声道:“我哪也不去了,大势已去,我已经害死了很多人了,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闻言米信、崔翰和一众亲卫都是大惊失色,赵匡胤眼神呆滞,口中缓缓的说道:“石守信、王审琦两位兄弟失陷京城,则平被困京城生死不知,慕容兄弟兵败身死,高怀德、韩重赟伤重被擒,其余诸将死的死、降的降,田重进、李怀义断后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现在我唯一的弟弟也死了。就算我能逃出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崔翰抱拳急劝道:“陛下切莫灰心,只要我等能杀出重围去,必定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陛下已经登位,便是真命天子,我等拼死也要护陛下周全,将来必定能够成就一番大业!”

赵匡胤摇摇头,坐在赵匡义冰冷的尸身边上,呆呆的望着那具黄袍苦笑道:“所谓的真命天子其实不过是谎言而已,所谓的大业也只不过是野心的托辞而已,所谓的东山再起只不过再造杀孽而已。我累了,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问了。你们都散了吧,想回家种地的,就卸下衣甲各自回乡,还想建功立业的就回去归降徐皓月,他将来的成就必定是轰轰烈烈的,总之不要想着和我一道去死。”

米信和崔翰眼中都是热泪盈眶起来,他们自从跟随赵匡胤以来,从没见过赵匡胤这般颓丧的,从前不论在如何的逆境之中,赵匡胤总是迎难而上,从未退让过。就算在北伐最凶险的暮归一战中,赵匡胤和诸将被辽军骑兵团团围住,大家都是疲累不堪,但他依然是笑谈从容、指挥若定,但此刻他的样子便像老了十多岁一般,呆坐在那里,眼中已经没有了一丝的生气。

“陛下,我不走,我便跟着陛下同生共死便了!”崔翰将手中长刀插在地上,也是跪坐在地上不起来了,米信也是轻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既然陛下不愿意走,那我和老崔便陪着陛下好了,黄泉路上有个伴也好。”

跟着米信看了看身旁的一众亲卫道:“你们都走吧,想回家的就回家去,还想当兵的就回徐皓月那边去吧,徐皓月不会为难你们的。”

一众亲卫都是不走,纷纷坐下说道:“陛下,我不走,大不了一死而已!”“陛下,我这条命是陛下给的,现在就还给陛下了。”

唰的一声,赵匡胤忽然拔剑在手,架在脖颈之上,跟着冷冷的看着一众亲卫厉声喝道:“你们没听到我的将令么?要么归降徐皓月,要么回乡务农,不许留在我身边!你们想我死后再多背负几条人命么?!走!全都给我走!否则我就立刻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