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空依然阴沉,天色愈加的闷热起来,远处汴梁城那巍峨的城墙依然矗立着,给人的压迫感比起阴沉的天空更加强烈。

叶寒吞下最后一口面饼,将手中的布袋倒转过来,但布袋里已经空空如也,什么也倒不出来。望了望在一旁休息的都头,叶寒有些眼馋他手中的大面饼,越看腹中就越觉得饥饿,只得拿起牛皮水囊灌了一肚子的水,腹中的饥火稍稍的退去。

和许多普通兵卒一样,叶寒分到手的口粮差不多已经吃完,也不知道军中的粮食能不能支撑到明天的。但叶寒宁可吃不到那些军粮,因为能多吃的人待会儿都是要接着上阵搏杀的。

果然那都头和其他老兵们吃饱后,抹了抹嘴便纷纷站起身来,拿起各自的兵刃,嗷嗷叫着撤掉衣甲,列阵缓缓的往汴梁城而去。

叶寒和一些老弱残兵眼望着老兵们列阵从军阵中出列而去,叶寒心里明白午后大军似乎是不再有什么保留的,将老兵们悉数派上去继续攻城,想来是将军们想要趁着还有些锐气,做最后的一拼了。

数十面战鼓震天的响彻军阵内外,叶寒远远的望去,好像看到了他们的皇帝赵点检穿着一身皇袍,亲自擂鼓助战,出阵的大将之中,叶寒看到了自己军中的大将张令铎似乎亲自领兵前去攻打,看来真的是豁出去了。叶寒心中暗暗的祝祷着,希望这一次大军应该能够破城了吧,这个时候他也开始有些畏惧城墙上那面飘扬的白幡旗,那玩意似乎就是为他这样的人准备的。

……

血与火的厮杀之中,轰天雷的巨大响声又开始发作,但这一次赵匡胤的老兵们似乎都不在乎了,他们精赤着上身上阵,便是没打算再畏惧死亡,在轰天雷的爆炸的火光中,他们依旧是前仆后继,举盾奋勇向前攀登城墙。

惨烈的城墙下,尸体推挤已然将城墙高度降矮了不少,殿前军们踏着自己同袍的尸体,发了疯似的用一切可以攀爬城墙的方法在登城,每段城墙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轰天雷炸到十几人,马上又有人上来填补空缺。

很快在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召下,殿前军已经有人杀到了城墙之上,一时间汴梁城的北门开始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明德门城楼上,徐皓月冷眼看着城下殿前军疯狂的表演,忍不住冷哼一声,魏仁浦面如土色的急道:“徐将军,这些骄兵悍将不要命了,城上的军将好像拦不住了。”

徐皓月淡淡的笑道:“最后的疯狂而已,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下,挣扎定然会厉害一些的,我们顶过去就好了。”跟着他冲着城楼下的王子襄厉声喝道:“王子襄!敌人赤膊上来将你们杀败,你们羞也不羞?!”

此话出口,王子襄脸上横肉一抽,将身上的衣甲撤掉,挺起长枪来一招,对身后的亲卫们怒喝道:“兄弟们,大小百余战,我们襄字营何曾怕过谁来?!眼前这些逆贼不怕死,我等又会怕了么?卸甲!随我冲!”

明德楼上一众白甲军纷纷撤掉自己的衣甲,精赤着上身跟着王子襄冲杀上去,数段城墙上被赵匡胤大军冲破的缺口立时被王子襄带人堵住。

北门之上数万人舍生忘死的拼杀着,东西两门也是厮杀呈胶着之状,明德楼上徐皓月始终面色平静的看着,但心中却是一阵阵的剧痛,都是中原的好汉子,却没有死在对契丹的作战之上,而是死在了自己的都城之下,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他自己口中所说的忠义,也不知道这到底值不值得。

赵匡胤的军阵之中,叶寒和一众老弱残兵望着城上激烈的厮杀,都是目瞪口呆,每一刻都有人惨叫着殒命,每一刻都有热血迸流而出,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双拳紧握之下,便也想着上去厮杀,浑然忘了什么叫害怕,只知道跟着大家伙不时的发出呼喝呐喊的助威之声。

便在这时,只见一员年青将军领着几名都将来到军阵中,叶寒身边的一名受伤老兵低声惊呼道:“这时陛下的弟弟赵匡义少将军,不知道他来做什么。”

只见那年青将军到了众兵卒身前看了看,回头对几名都将厉声喝道:“能动的都带上,随本将军去干一件大事,此事一成,我军便能反败为胜!”几名都将大声领命,便喝命手下兵卒到人群中拉人。

叶寒只是肩头中了一箭,自然可以动弹,便被兵卒们拉了出去,军阵中还是挑出了千余名伤势较轻的伤兵和一些老弱兵卒,编列成队伍,就跟着那赵匡义而去。

起初叶寒只道是要他们上去攻城,却想不到是往北走,而且越走越远,直到渐渐的看不到汴梁城了。不少兵卒开始奇怪起来,纷纷窃窃私语,问的都是他们要到哪里去,但行伍之中却是没一个人能知道的。

到了傍晚时分,叶寒等人总算明白过来,他们到了黄河岸边,在一处黄河堤坝之下,那少将军赵匡义便召集几名都将吩咐了几句后,自己却带着十余名亲卫返回去了。那几名都将转过身来喝命手下兵卒将一些铁锹锄头分发给众人,跟着喝命道:“先在此地休息,等候少将军将令!”

叶寒等人都不明白要等什么将令,便都接过铁锹锄头原地坐下休息起来。

黄昏降临之时,没有余阳的晚照,天色暗淡的很快,汴梁城的厮杀已经平息了下来,城上城下都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晚风中几面残破的军旗低垂着旗面,似乎是在无奈的仰望着城上那面巨大的白幡旗。

赵匡胤大军中军帅帐内,诸将都是面色凝重的沉默不语,今日惨烈的攻城战已经耗尽了赵匡胤大军的最后一口锐气,张令铎战死,韩重赟重伤,其余参战将领也都各自带伤,足见白日里恶战的惊心动魄。

“大军情形如何?”赵匡胤低沉的声音如鲠在喉,众人听了都觉得心里发苦。

高怀德吊着左臂,缓缓站起身来,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出口来:“连日来阵亡将士多达五万余众,还有三万余人受伤,我军几乎折损过半,而且午后一战失利,士气大沮,兼之军中粮草耗尽,已经出现百余人的出逃兵卒,不过都被捉回来在阵前斩首了。”

诸将闻言都是面色悲戚起来,人人都眼望着赵匡胤,也不知道他会如何说。

赵匡胤缓缓闭上眼睛,右手轻颤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如今大势已去,各位兄弟觉着该如何行事?”

高怀德缓缓说道:“事已至此,这汴梁城怕是打不下来了,不若我等护着陛下先退回宋州将养,待恢复元气后再与周军一争长短。”

诸将闻言都是默然,各人心里都清楚,要回宋州便要绕过汴梁城,城内的徐皓月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十余万残兵从自己眼前溜走么?况且宋州旁有许州的忠武军节度使、曹州的彰信军节度使、徐州的武宁军节度使,都在一旁虎视眈眈,大军回到宋州后,必定会被各路兵马讨伐,甚至是淮南的忠正军也会北上来讨伐,便是个四战之地,以一州之地称帝是断无幸理的。

更加致命的是军中粮草断绝,就算一路上能征集到些粮食,但远远不够大军敷用的,没有粮草只怕到了宋州也不会剩下多少兵马跟随的。

赵匡胤听了之后缓缓摇摇头苦笑道:“只怕徐皓月是不会让我等回宋州去的。”

一旁赵普咬咬牙,躬身道:“陛下,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不若用那最后的杀招与徐皓月做个协定,让他放开条路放我等回宋州去!”

诸将都有些奇怪,什么最后的杀招,如今军心涣散,还能有一战之力么?

只听赵匡胤沉声叹道:“但这杀招我们只能做做样子,不能真的做,要让徐皓月相信我等决心,方能令他订下城下之盟,否则稍有示弱,他便会看出端倪来,所以须得有人入城去亲见徐皓月才是。”

赵普躬身说道:“主意是微臣所出,便由微臣入城去见徐皓月,微臣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让徐皓月相信此事,和我军订立城下之盟!”

赵匡胤深深的吸了口气,长叹一声道:“如今也只有这样了,便劳烦则平到汴梁城一趟。”

赵普面色坚毅的上前一步道:“陛下,微臣此去若能说服徐皓月,两个时辰之内必定会回来,但假若微臣没能回来,便是微臣事败,陛下当召集兵马速速离去。不论如何都好,但那最后的杀招万万不能真用,否则陛下和臣等皆会遗臭万年而被世人唾骂不休的。”

赵匡胤起身上前,握紧赵普抱拳的双手,眼中含泪道:“朕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则平安心即可,本想着得一场富贵与则平共创大业,如今看来只怕是不能了,则平此去定要保重。”

赵普深深一拜道:“能随陛下征战,微臣于愿足矣,便是身死也无遗憾。”说罢对诸将团团一揖道:“请诸位将军护定陛下,咱们有缘再见!”说完也不等诸将起身回礼,便转身大踏步的出军帐而去。诸将纷纷起身送到帐外,也不知道赵普和赵匡胤说的什么哑谜,只是觉得赵普此去定然是凶多吉少,都是含泪与之送别。

此刻天空之中闷雷之声大作,一场风雨便要来临,营中火堆之间,只见赵普带着几名从人骑马疾驰而去,身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之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