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赵匡胤下意识的抽出了腰间的宝剑,正想策马往前而去,历来的作战之中,他总是习惯带领自己的亲卫在第一线督战,若是战局不利,有人想要后退,他便会仗剑阻拦,立斩懦弱退却之人。同时也便于他看清战场的局势,更快的做出部署。

眼前黄色的袍服抖动之间,赵匡胤不禁心头一凛,此刻自己已经是皇帝了啊,似乎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临阵接敌了。果然他的才有所动作,一旁的赵普马上禀道:“陛下不可轻动,以免挫动士气,前阵有高将军、张将军临阵督战便可。”

赵匡胤嘲弄的一笑,心中微微发苦,放下了手中的宝剑,想起这手中的宝剑却是高平一战之后,柴荣亲自赐给自己的,想不到只不过了数年,自己便举着这柄剑指挥兵马攻打大周的都城,世事真是变幻莫测,心中更加的惆怅起来。

唰的一声,赵匡胤看也不看剑鞘,全凭着多年的感觉还剑入鞘,缓缓说道:“则平,你说我们能攻入京城么?”

赵普轻叹一声道:“陛下带兵多年,不会不知道眼下的情势吧。”

赵匡胤侧头盯着赵普道:“我要你说。”

赵普迟疑片刻后沉声说道:“我军胜算很小,缺粮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我们兵变被徐皓月察觉,不能及时回京,反而被拦在城外,大周已经下诏将我等皆定为叛贼,而且宣召只问首恶,不问从犯,这个消息已经传开,军中士气一落千丈,若非有先前天现异象和一帮老兄弟支撑着,众军只怕便会散去了。此刻守城的是徐皓月,他的能耐天下人尽皆知,未尝一败!哈哈,光听到这个名号,胆怯之人只怕就会先畏惧三分。假若攻城稍遇挫折,众军的士气更加会低落,过些天军粮不济之时,便是大势已去之时。”

赵匡胤深吸一口气微微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但见他笑得轻松,似乎大周要拿的首恶不是他一般,赵普只感到一丝惊异,只听赵匡胤续道:“则平,那最后的一招你说能用么?”

赵普摇摇头坚定的说道:“决不能用,只能用于攻心之法,与徐皓月谈判之用,就算最后我等事败,只有拿此作为筹码,让大周给一众兄弟留条后路。但绝不能真的用,否则我等便是千古罪人!”

赵匡胤点点头笑道:“知我者,则平也。”跟着赵匡胤眼神中绽放出火热的期待,朗声说道:“能和徐皓月交手是何等畅快,上次败于他手,这次我便要放手一搏,看看我能否去掉他的不败名号!”这一刻他武人的本性展露无遗,阵仗之上武人们总是想要压过对方,永不服输的。

震耳的呼喊声中,叶寒手中的长刀和铁盾不自觉的攥得更紧了。叶寒是去年才加入殿前虎捷军的一名寻常刀盾手,殿前军在征辽时,虎捷军和控鹤军损失颇重,殿前军便从各地军中和京城精壮百姓之中征召了一批新兵,叶寒便是其中一个。

自从入伍之后,殿前军的军饷倒是极为丰厚,但操练也很苦,好在叶寒是汴河码头苦力出身,这份辛苦也能挨得下来。不过叶寒还没有上过战场,听老兵们说,真要上了战场,所得的才会更多。叶寒总想着多得些钱财粮饷,也好置办些家业,娶房媳妇。几天前听闻北边的白甲军和辽军作乱,叶寒便知道机会来了,本来磨掌霍霍的,却见老兵们似乎兴致不高。追问之下,叶寒才明白这白甲军可是有不败名号的,在淮南就曾多次打败殿前军,之后在燕云对阵契丹人,也是所向披靡,真要和白甲军、辽军作战,那是九死一生。

叶寒的如意算盘破灭了,便暗暗祈求上天,能不派他所在的军伍出战,但老天爷似乎根本不理会他,他所在的张令铎部也被划为了征召之列。

昨日出兵,老实说叶寒没什么干劲,但出征之后才看到自己所在的二十万大军浩浩****、延绵不绝往北而去,心中的惧意才多少减弱了些。到了陈桥驿后,大军却都停下不走了。

到了傍晚,天上出现异象之后,军营里就开始乱哄哄的,老兵们似乎很是兴奋,纷纷流传着有新天子出现的话。叶寒对此却没什么感觉,谁做皇帝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但听老兵们说如果拥戴成功了,会有封赏,叶寒才激动起来。

军营里乱了一夜,也都不睡觉,到了天明前,叶寒靠在马厩边才小睡了一会儿,就被都头唤醒了,兵士们饱餐一顿后,在陈桥驿列队。

在那里叶寒远远的见到了他们拥戴的新皇帝,也就是这次出征的大将赵匡胤,叶寒听不到说些什么,只是跟着大家一道喊万岁便了。跟着就是挥军回京,不用到燕云和不败的白甲军、凶恶的辽军厮杀,叶寒多少从心底里高兴起来,而且听老兵们说,京城里也都是咱们殿前军的兵马,回京也就是行军一场而已。

可是没想到回到京城外,又有了变故,京城竟然被白甲军占了,自己和出城的殿前军一样都成了叛军。叶寒心里有些不安起来,他担心自己还能不能回到京城里,他几个月舍不得花销的积蓄可都在京营中自己的床铺下埋着的,总有十几贯钱的。

在安营扎寨之后,大家席地而坐用了些干粮,身旁的老兵们有骂徐皓月娘的,有默然不语的,也有跃跃欲试的,但新兵和自己一样,都是紧张,再笨的人都知道,接下来一定会打战,而他们虎捷步军一定会是攻城的主力。

战鼓擂响起来,叶寒穿着一身皮甲,胸前是厚重的铁甲,只护住了身躯的要害,头上是一顶铁盔,铁盔之上是虎捷军戴惯了的皮笠。这皮笠不错,可以遮阳,叶寒觉得带着它很威风。出阵的时候,叶寒又一次祈求老天爷,让他能活下来。

此时此刻,呐喊声四起,虎捷军在控鹤军弓弩劲矢和投石机的掩护下,抬着云梯已经进入了百步之内,在这个距离上,便是城墙上敌军弓弩手无情发泄箭矢的最佳距离。叶寒没等都头的喊话声,早早的把铁圆盾举在头顶上,身旁的兵卒们早就举盾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控鹤军手中那种可以射到两百步之外的神臂弓,城墙上那些昔日的友军也有。

但说也奇怪,近了百步,城墙上还是一片寂静,都没有一箭一矢射下来的,反倒是控鹤军在后面射得欢快。叶寒大着胆子从头顶铁盾的缝隙往外看了看,只见前面一片闪耀着寒芒的铁盾阵在一排铁橹盾车的引导下缓缓前进着,那铁盾阵漫无边际,而自己仅仅只是其中的九牛一毛而已。

铿锵的战鼓声和整齐的步伐,让叶寒心中的热血不禁沸腾起来,就算心中再有其他的杂念,在这种场合之下,激昂的战意还是会被同伴们的呐喊声激发出来,叶寒也跟着大声呐喊了起来。

很快他们到了护城河前,铁橹盾车停了下来,后面的虎捷军抬着长梯和木板飞快上前,在数丈宽的护城河上搭起了木桥来。但城墙上还是静悄悄的,这种安静让老兵们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和恐惧,他们烦躁不安的呐喊着,只希望前面的人能够快些把木桥弄好,到了城墙之下才算是可以搭云梯接敌。

木桥很快搭好了,战鼓声更加的频密起来,那节奏感催动着人们心底里最原始的血腥兽性,虎捷军呐喊着抬着云梯往梯子和木板加成的数十座木桥上跨过护城河,飞快的冲向城墙角下去。

叶寒手持刀盾跟着云梯后面开始冲锋起来,老兵们很精贵,一般这样登云梯冲锋是新兵炮灰们的活,叶寒就是这样的炮灰,他和其他新兵一样,跟在云梯之后,只等着云梯竖起,他们便要登上云梯去攀爬那四、五丈高的城墙。

对面的云梯搭好的时候,叶寒才跟着新兵们拥到了护城边,一只脚才跨上木桥,只听头顶上一阵更加激烈的战鼓声骤然擂响起来,一众兵卒都吓了一跳,一齐抬头望时,只见城头上飞下无数的黑乎乎的竹篾包着的陶罐来,那些陶罐尾部还在冒着星火和青烟。

虎捷军们不禁魂飞魄散,他们知道那是什么玩意,那是可怕的轰天雷,殿前军吃过它的苦头,后来他们也有了轰天雷,对这东西的畏惧感更加强烈起来。这个时候见到这东西,都是一发声喊,纷纷扑到在地,抱头不敢起身。军中有了这轰天雷后,倒也教过兵卒们,在遇到轰天雷的时候,最好就是扑倒在地,剩下的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叶寒立刻趴倒在岸边,仅仅他们这一段不过三十余步的城墙段上就扔下来百余枚轰天雷,城内的昔日友军一定是疯了,他们把城下的友军当契丹人一样来宰啊。

接二连三的巨大轰鸣声,让叶寒颤抖不已,他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撕裂了,一颗心也被震得几乎停止跳动,身躯上只觉得一阵阵的热浪袭过,灼热的痛感包裹着他,叶寒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战袍已经着火了,趴了一会儿,小腿上剧烈的灼痛,让他忍不住惨叫起来,一翻滚落到了护城河里,清凉的河水立刻将火焰灭了,一阵清凉让叶寒清醒过来。

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叶寒整个人浸在河水里,只见河中满是残缺不全的战友尸体,云梯、木桥、铁橹盾车等等攻城器具都被炸得东倒西歪,没剩下都少可以用的,四处都是着火的木制梯子,几架铁橹盾车已经被烧成了黑漆漆的骨架子,空气中还有一股浓烈的臭味,叶寒知道这是猛火油燃烧后的味道,城上的人竟然在轰天雷里面加上了猛火油?真是没有留任何的情面啊。

叶寒惊魂未定的时候,抬起头一望,登时绝望了起来,城头上满是手执弓弩的甲士,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叶寒慌张的想要拿盾牌遮挡,但那面铁盾却不知道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