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望着前后都是举着火把的兵卒,密密麻麻的点点火光,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密集,柴荣疲倦的面容上泛起一丝笑意,回头看了看范质和王溥二人,两人早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只得趴在马上,随着马匹颠簸的起伏上下晃动着,似乎两人神游太虚,在马上便打起瞌睡来。

柴荣吩咐身边的亲卫道:“看着点二位大人,别睡着了坠马。”身旁亲卫领命后,策马护卫在范质、王溥身旁。

韩通策马疾驰而来,到了柴荣面前勒住马匹禀道:“陛下,过了前面龙泉山便是幽州城了。”

柴荣闻言精神为之一振笑道:“好,今晚总算可以在城里过夜了。”

范质听得说话声警醒过来道:“我们到幽州城了么?”柴荣和韩通相视一笑,韩通道:“范相,再支撑片刻,过了龙泉山便是幽州城了。”

话音才落,只听远处龙泉山山坳处喊杀声四起,密密麻麻的点点火光从山坳中疾突而出,前面的周军行伍顿时大乱起来。

柴荣大惊道:“前面何事?”韩通面色大变喝道:“是辽军骑兵!他们绕到我们前头来截击我军了!”跟着韩通厉声喝道:“敌袭!护驾!”柴荣身边众亲卫急忙紧紧护在柴荣和一众大臣身边。

韩通抽出腰间长剑对柴荣道:“陛下在此稍候,末将前去御敌!”说罢带着兵马赶去前军去了。

韩通才去没多久,右翼树林之中又有密密麻麻的火把窜出来,喊杀声大作,看来又有辽军伏兵杀出,黑暗中只见火光点点,看起来似有上万之数,右翼统兵大将乃是白延遇和王审琦,只见右翼周军被突袭之后,周军立刻大乱起来,黑暗之中也不明敌情。

跟着左翼的周兵也**起来,左翼也有点点火光闪现,喊杀声四起,周军三面见敌,形势不利起来。

后军的赵匡胤部立刻前往右翼增援,想要稳住战线,但到了半途,来来去去的都是溃散的周军兵将,黑暗中赵匡胤急命米信、崔翰二将带兵前去支援右翼的白延遇、王审琦,他自己带着一支兵马往柴荣的中军赶去护驾。

赵匡胤领兵才到半途,只见右翼的兵阵完全溃散,也难怪很多周兵精锐都跑不动了,更别说是厮杀肉搏。赵匡胤部被败兵一冲,阵势有些散乱,只见辽军冲至,皆是骑兵,这些骑兵甚是凶悍,一手执火把,一手执弯刀,呵呵呐喊着追杀过来,很多周兵跑得几步便即软到在地上,被辽军骑兵赶上一刀斩死当场。

赵匡胤身边的李怀义看到这情形大怒道:“这些契丹狗,要是我们还有气力,哪里会怕他们!”赵匡胤心下恻然,并非周兵不够精锐,而是连场大战生生的被辽军拖垮了周兵的体力,从到幽州打了高粱河一战后,周军没有休息立刻攻城,接着又是沙河之战,接着又是追击辽军到得胜口,跟着是黄土山大战,战后饱餐一顿便即回师,连续几日都是高强度的行军和搏杀,周军大多数都是步军,得靠自己的双腿完成行军,而不像辽军骑兵那样,有马匹代劳。此刻无力再战的周兵便是有心杀敌,也无力回天,不少忠勇的将士都力尽后,不甘心的倒在辽军的铁蹄和弯刀之下。

右翼溃散,辽军急冲而至,赵匡胤领兵结阵厮杀,搏杀片刻后堪堪稳住阵脚,却听得远处喊杀声大作,赵匡胤抬眼望去,却吓得魂飞魄散,前军也是抵挡不住辽军冲击,败退下来,辽军兵马已经围上来攻打中军了。

左翼刘廷让、韩重赟见中军被攻打,急忙分兵前去抵御,却不防左翼千余名辽军杀出,直取左翼刘廷让将旗所在。慌乱之中,刘廷让挺长枪领兵上前抵挡,一名辽军大将冲至身前,手提大刀便砍,刘廷让急忙挺枪来战,战不数合刘廷让抵挡不住,竟被那辽将乱刀砍死当场。

那辽将把刘廷让枭首之后,提着首级大喝道:“萧挞凛取敌将首级在此!”左翼周兵心中惊慌,被萧挞凛引兵一冲,顿时大乱四处败走。

赵匡胤正领兵拼死力战之时,左翼败兵逃来,哭喊着说刘廷让阵亡,左翼大败,赵匡胤眼前一黑几欲晕倒,李怀义和田重进二将急忙扶住他,赵匡义也提剑过来大声道:“兄长,不成啦,我们退到中军护住御驾吧!”

左翼和右翼的辽军同时压了过来,赵匡胤部抵挡不住,只得且战且退往中军败走。

厮杀片刻之后,赵匡胤部总算到了中军会合,中军兵马稍多,各部会拢之后勉强稳住阵脚,拼死抵御辽军的连环冲杀。柴荣见兵势不利,亲自仗剑策马在军阵中督战,鼓舞士气:“诸君奋死力战!片刻之后幽州城的兵马便会得知消息,定然会出兵救援!守下去便会大胜!”

得到柴荣的鼓励,周兵士气为之一振,各部大将带领兵马护在柴荣身边,拼死力战。

军阵中柴荣来回奔走,一身的金盔金甲在火把的火光映衬之下甚为醒目,忽然寒光一闪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柴荣不及防备,正中右肩胛处,柴荣闷哼一声,几欲坠马。

柴荣身旁扈驾的亲卫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扶住柴荣,以盾牌密密层层的护在柴荣身前,范质、王溥两人便在左近,当即赶来,却见柴荣面如金纸,口唇发白,显然是痛到了极点。

范质、王溥大惊,几欲喊出声来,柴荣冷喝道:“大家莫慌!朕死不了!不可让各军知道朕中箭了,否则这一口气一跨,大家都会死在这里!”当下众亲卫环绕柴荣布成圈子扈从,范质满眼含泪急忙找来随军的孙庭运给柴荣看视。

孙庭运看了那箭后,轻轻一拔,柴荣面色立刻大变,孙庭运急得额头大汗直冒,口中说道:“不行,这箭带着倒钩刺不能急拔,得要宽了衣甲,以刀切开皮肉方能将箭矢取出。”

柴荣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左手握住箭矢,颤声道:“折箭!”

身旁的亲卫含泪拔出战刀,一刀削断箭杆,柴荣咬牙颤声道:“扶朕上马!”王溥忍不住哭道:“陛下,你还是下马歇息吧。”

柴荣冷冷的说道:“些许箭伤朕还忍得住,此刻全军兵士都在奋战,朕不能下马偷懒,否则他们看不到朕,这口气一松,便是全军覆没之大祸!”

当下众亲卫只得扶着柴荣上马,柴荣上马后,忍痛左手持剑大声喝道:“大周的将士们,朕便在你们身后!誓死一战!”

周军将士们见柴荣始终在马上督战,虽然疲累至极,但此刻全凭一股精神之力在支撑着他们,这股力量之源便是来自柴荣,有时候没力气了,只要回头看看,自己的皇帝还在马上安坐,面色如常,便又会生出一股气力来继续厮杀了。

众亲卫护翼在柴荣身边,替他遮挡着不时射来的冷箭,范质和王溥也忍不住站到柴荣身前去替他挡箭,却被柴荣呵斥道:“你们两个是文臣,到马下躲避去。”

范质仍是拦在柴荣身前泣道:“陛下,臣等不怕死,有陛下在,我等便什么都不怕了。”

孙庭运也站在柴荣身旁道:“陛下,老道的药箱也能挡箭,老道也替陛下挡箭!”

柴荣面色惨白,但笑容却还挂在脸上:“好,好,好,你们都是朕的忠臣,咱们一道站在此处,倒要看看契丹狗还能不能再射中咱们!”

柴荣肩头中箭后,箭头未拔出,因此出血不多,但孙庭运知道时候久了,箭头便会在体内淤塞血脉,等到再拔箭之时更是难上加难,而且流血也会更多,忍不住劝道:“陛下,要不还是先拔箭吧,迟了恐箭头难拔。”

柴荣深吸一口气道:“此刻只要不动,便不大疼痛了,还是等援军到了再拔箭吧!”

孙庭运见柴荣坚持不肯拔箭,只得暗暗摇了摇头,忽听噗的一声,自己背上的药箱也中了一箭,倒是把老道士吓了一大跳。

此刻已经到了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柴荣只觉得眼前迷迷蒙蒙的黑晕层叠而起,他暗咬舌尖,趁着剧痛稍稍清醒过来,他知道此刻他身边的将士也和自己一样,很累很累,但他必须坚持下去,这样将士们也才能有坚持下去的力量,或许这便是黎明前的黑暗吧。

天空中开始朦朦发白,北面的官道上首先响起了白甲军那尖锐的号角声,数千名白甲军骑兵挥舞着恰克西军刀冲杀过来,跟着南面龙泉山上韩令坤部的大周军旗也出现在高出,南北两边几乎同时出现了大周的援兵。

随着白甲军骑兵冲到辽军阵中后,辽军抵挡不住这支生力军的冲杀,北面的辽军首先败退,韩令坤部也从南面压制了过来,他的军中多了不少幽州汉兵,他们穿了幽州城中府库内的辽军甲胄,一阵冲杀之后,辽军腹背受敌抵敌不住,开始全线败退。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龙泉山上,望着山上漫山遍野而来的援军,柴荣长长的松了口气,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