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秀依的语气和目光都渐渐柔和了起来:“也许张大人是可怜我,总之我就嫁给他做了侍妾。记得新婚那晚,他似乎很开心,但他连我的房门都没进。之后更是待我如上宾一般,只有礼敬,连我的手都没有碰过一下。后来周军大举来攻,张大人他调任楚州防御使,我便随他一道去了楚州。”

徐皓月和英若兰都静静的听着,英秀依见英若兰怀抱中的孩子已经吃饱后睡着了,便温婉的一笑道:“小姐,还是我来抱吧。”说完英秀依接过孩子,轻轻的在孩子的额头亲了亲,这举动完全便是一个慈母的神态。

“到了楚州之后,张大人每天忙着布置防务,虽然很忙但都抽空来看我,陪我说说话。后来我便生下了宇儿,张大人很高兴,给他取名林宇,我不想孩子姓王,所以便跟了张大人的姓。从我嫁过去到孩子出生,只有七个月的时日,孩子不足月出生,府中多有闲言碎语的,但张大人毫不介意,反而更加照顾我们母子。”英秀依从开始说到现在,一直称呼张彦卿为张大人,也不称呼他为夫君,徐皓月隐隐感到在英秀依心目中,对张彦卿的敬意多过了爱意。

英秀依接着说道:“后来周军迫近,唐军的援军都被大败,张大人脸上的愁容一天比一天更加沉重。这天,他手下将领和他的大儿子一同前来见他,说周军势大而且是周国皇帝亲征,楚州必不可守,应援使郭廷谓已经出降,楚州也不必死守下去,他的大儿子带头请求张大人出降。结果张大人竟然当场斩杀了自己的亲儿子,众将见他如此,也就纷纷断了投降的念头,安心守城。”张彦卿也杀子守城?徐皓月闻言动容不已,想不到张彦卿和刘仁瞻一样,居然也是这般的狠绝,但总觉得他这般做,却还是没能守住楚州,而且南唐的皇帝最后还是割地称臣,也不知道张彦卿这样做值不值得。但转念又想,各人心目中都有自己的行事之法,或许在张彦卿看来,忠义便是他的一生所有。

英秀依面色变得有些哀伤起来,缓缓续道:“张大人杀了自己儿子以示守城之心,让我感到很是敬仰。这天晚间他办完儿子的丧事之后,到我房中对我说,我和孩子其实都与此事无关,他张彦卿不能害了他人妻儿的性命,如今他也不能再照顾我们母子,随后便安排人送我出城去。我本来坚辞不愿出城,要和他一同赴死,但他说稚子无辜,让我为了孩子一定要活下去。”说到这里,英秀依已经泪水潸然而下,英若兰也是眼眶红红的,想要哭了。

“张大人派了一个姓李的心腹将领送我出城,同时这姓李的副将还带了大批的钱财。张大人告诉我,他将楚州官库的榷税五十万贯钱财都让李副将带出城去,安放在一个秘密的所在,不让周军破城后所得,这些钱财取之于民当用之于民。现下兵荒马乱,也不便发还给百姓,而且就算发还给百姓,势必引得周军劫掠,所以还是先收藏起来为好。他派人将钱财藏好后,嘱咐李副将带四十名亲信兵卒守着,等到战事平定,把钱财取出来,散还给楚州的百姓。”

英秀依哀声说道:“后来我和李副将便一直躲在山里,当听到张大人和城中兵将悉数战死的消息,我大哭了一场,只觉得这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平,张大人这么好的人却没有好报。周兵势大,李副将带人守着钱财,一直不敢出去,直到周唐议和罢兵,李副将才松了口气。李副将派人道城中打探消息,看到周主柴荣的皇榜,才知道姑爷的白甲军也归降了大周,得到善待,而且周主出榜安民,免除淮南三年赋税,而且永不加赋,又见楚州百姓多得周军接济,眼见周主柴荣仁德,李副将便带人下山去投降周军,我也跟着去了。”

说到这里英秀依目光渐渐露出了恨意:“那时候楚州是大周的将军张顺做防御使,李副将带人投降,他倒是善加厚待,听闻我是张大人的侍妾,张顺倒也恭敬客气,说周主柴荣敬重张彦卿大人的气节,吩咐善待他的家眷,而且还厚葬了张大人。我和李副将也不怀疑,当晚张顺将我安置在他府中,李副将他们住在军营中。半夜我睡不着,便出来透透气,却无意间在府中后院听到张顺和楚州兵马都监武怀恩两人在说话。原来楚州攻破之后,周军在官库中没有找到一文钱,周主柴荣还道是唐军提前将钱财运回江南去了,但今日两人请李副将喝酒,李副将醉后无意间说了那五十万贯榷税之事。两人便商议,周主柴荣反正不知此事,只消将知道此事的唐军降卒李副将以下四十余人连同我和孩子一起杀了灭口,这五十万贯钱财便是两人的囊中之物了。”

听到这里徐皓月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长叹一声道:“真是钱财之物害人,张顺和武怀恩见财起意,便是天王老子在面前他们也敢杀的,何况只是区区的四十名唐军降卒和你一个女流之辈?后来你跑了出来,但李副将他们却被张顺和武怀恩他们杀了。”

英秀依点点头恨恨的说道:“我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便抱了孩子连夜出了张顺的府院,打算去军营告诉李副将他们,想不到才到军营外面,就看到武怀恩带着兵马将李副将他们都拿下了。李副将他们白天归降,得了周军的酒食,大多都喝醉了,没有人能反抗。我躲在一旁看到武怀恩亲自持刀逼问钱财的所在,李副将昂然不肯说出来,武怀恩在他身上割了几刀,也不见他松口,便转而去杀李副将手下的兵卒,连杀四人之后,李副将终于不忍手下兵卒被杀,说出了钱财所在。”

徐皓月脸上寒意森森,冷冷的道:“张顺和武怀恩猪狗不如!都是该杀!”

英秀依又道:“到得天明,我混出城去,张府的人早间起来发现我已经不在房中,张顺便派了人四处追捕我,我东躲西藏的,但带了孩子还是露了行踪,便被他们一路追到了这里。”

英若兰秀目已经满是泪水,轻轻的握着英秀依的手,柔声说道:“傻丫头,你怎么不来找我和你姑爷,吃了这么多苦头,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

英秀依低头说道:“秀依做了龌蹉苟且之事,没面目见小姐和姑爷,自觉得不配做英家的人。”

英若兰摇摇头说道:“你家小姐我还没把你嫁出去呢,你怎么不是英家的人了?”

徐皓月淡淡的说道:“不,秀依已经嫁人了,她现下是张彦卿张大人的遗孀,张大人可是明媒正娶把她娶进门的,秀依和孩子都是张家的人,便是我们白甲军和英家的上宾!”

闻言英若兰和英秀依都明白过来,英若兰嗯了一声说道:“对,你家姑爷说得对,你和孩子都是张家的人,这孩子是张彦卿大人的遗骨。”

英秀依双眼含泪,她知道徐皓月这话是替自己洗刷从前的污名,心中感激,抱着孩子盈盈下拜泣道:“秀依多谢姑爷和小姐的大恩。”

英若兰急忙将她扶起,对徐皓月说道:“皓月,如今我们和楚州兵马交恶,张顺和武怀恩知道秀依在我们这里,却该如何是好?”

徐皓月沉吟片刻道:“秀依能逃过大难,正是天理昭彰,要借我等之手惩治恶人。”跟着徐皓月缓缓对英秀依说道:“张夫人,你便安心在我军中休养,这官司便是打到皇帝陛下面前,我徐皓月也要打下去,我不相信张顺和武怀恩还能只手遮天、逍遥法外!”英秀依起身拜谢了。

正说话之间,野店外散布的白甲军亲卫前来禀报道:“大帅,东面又有数百骑周军骑兵往这边来了!”

徐皓月重重的哼了一声道:“看来这张顺和武怀恩是铁了心要一错再错下去,居然还敢复来?数百骑兵就想从我白甲军手中抢人?”跟着他看了看童虎头淡淡的说道:“我们的骑兵也该到了,你去带人将这些龌蹉东西逐走!要是他们胆敢动武,就不必客气!”童虎头大声领命而去。

英秀依看了看童虎头的背影道:“这位将军好面熟啊。”

英若兰微微笑道:“他是原来我们在桃花村见过的童虎头,后来我和你家姑爷成亲之时,和孙庭运道长在一起的那个青年啊。”

英秀依这才记起,叹道:“想不到几年不见,他已经是将军了。”

英若兰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他和凝雅成亲了。”

英秀依惊喜道:“原来凝雅这小丫头也称亲了,这童兄弟看起来忠厚老实,凝雅真有福气。”两女叽叽喳喳的便说起家常来,徐皓月微微笑了笑,站起身走到野店的临水凭栏边望着瓦埠湖的湖水沉思起来。

片刻后果然野店外东面和北面都是马蹄声大作,徐皓月也不理会,他知道童虎头会将楚州兵马打发了,也用不着他操心,他此刻在想的是该如何揭露张顺和武怀恩的恶行,如今只有英秀依一个人证,他一定要保住英秀依,但要扳倒张顺和武怀恩,他还缺少更有力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