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残照之下,秋风怎么吹拂也吹不走大地上那浓烈的血腥味,通往滁州的官道上周军骑兵的尸体满地都是,四下里还有不少无主战马在低头啃食着原野上已经干黄的枯草。一队队白甲军骑兵来回巡视着战场,收拢己方受伤的伤兵,发现敌方伤兵就是一刀杀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当听闻清流关失陷的时候,周军骑兵都将在犹豫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战败的苦果,而且白甲军月字营的骑兵也不再是当日要用人数去换取胜利的那支弱小骑兵了。这半年来的严苛训练,才有了今日的胜利。平日训练里,这些骑兵们甚至把自己绑在马背上睡觉的。

童虎头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满地的周军尸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统领大队骑兵如此威武的驰骋,要知道三年前自己还是桃花村一个耕田的乡下小子呢。

“童将军,是子剑回来了!”赵顺平在童虎头身边指着滁州方向说道。

童虎头抬眼望去,只见陈子剑带着数十骑飞快的疾奔而来,近到身前,陈子剑勒住马匹,在马上抱拳说道:“童将军,向训部的军马和前锋骑兵溃败军马会和后,已经往滁州方向退去了。”

童虎头点点头道:“差人报与先生,我们继续打扫战场,稍后便回清流关去。”

是役,白甲军差不多全歼清流关万余名守关周军,月字营骑兵追击和向训部应援军马的前锋骑兵打了一场遭遇战,结果周军骑兵大败,损失两千余人,白甲军骑兵折损五百余人。

当夜白甲军全军在清流关驻扎,关内的军营大帐中,盆火掩映之间,徐皓月眉头紧皱的看着方刃送来的书信,长长的叹了口气。

站在一旁给徐皓月准备热汤水的童虎头问道:“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了?”

徐皓月点点头说道:“是坏消息,唐将郭廷谓降周,羊马城失陷,楚州门户洞开,楚州若是被攻陷,沿运河道扬州、泰州就畅通无阻了。若扬州、泰州再失陷,周军就可以直接耀武于大江之上了。”

童虎头将水端到徐皓月面前道:“先生,烫烫脚吧,听闻楚州守将张彦卿也是员猛将,周军应该不会轻易能够攻下楚州的。”

徐皓月皱眉道:“虎头,你现在好歹是月字营的都虞候了,这种事让别人来做好了。”

童虎头挠挠头笑道:“先生,我做惯了。”说着便要来给徐皓月脱靴子。

徐皓月一缩脚,温言道:“你不听我的话了么?”童虎头只得怔怔的直起身来,徐皓月自己脱掉靴子,将脚泡到热水中,口中说道:“你现在该做的是接着想想,我军接下来该怎么办。”

童虎头哦了一声缓缓的说道“虎头说得不对,先生可别笑话虎头。”

徐皓月搓着脚丫子,笑道:“谁会笑话你,快说说自己的想法,其实你今日的表现很好啊,能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击溃了周军的骑兵。今后你独自领兵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我不能时刻提点你,虎头,你要有自己的想法。”

童虎头点点头说道:“虎头觉得先生的想法是包围滁州,吸引周军西援,但若周军比我们快,一路东进攻下扬州和泰州,那周军的水军就可以在长江上来去自如。周军可以拿下瓜步直接从解滁州之围,而且还可以威胁舒州、蕲州,庐州,我们后路都有被断的可能。”

徐皓月点点头说道:“不错,到时候长江之上我们没有水军,唐军的水军只会保守金陵,他们都不敢出战的,长江南北两岸都会被周军威胁,真是这样我们只有撤军回盛唐了。”

童虎头挠挠头笑了笑说道:“先生,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试试看,继续攻打滁州。”

徐皓月嗯了一声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出了口气道:“最好的结果就是滁州和寿州被攻下,周军回师应援,唐军能借着这个机会加强扬州、泰州的防御。”说到这里他缓缓的闭上眼睛叹道:“但这也只能拖延些时日而已。”

……

在清流关休整三日之后,白甲军挥军继续南下,攻打滁州。沿途遇到了不少麻烦,桥梁被断,百姓人影也不见一个,村庄庐舍的水井中塞满了石块。好不容易找到几个百姓,一问之下才知道,向训早早的便派兵收拢百姓,断桥梁、填水井,坚壁清野。滁州的百姓因为前几个月受了大灾,周军不遗余力的提供军粮济民,滁州的百姓居然靠向了周军。要不是白甲军在淮南素有仁名,只怕这会儿滁州的百姓会跟着周军一起打白甲军了。这让白甲军将士们憋屈得紧,好像自己是在进行一场不义之战一般。

失去了百姓作为耳目,徐皓月更加谨慎起来,他知道向训在沿途一定会设伏,所以进军小心,就在白甲军进军缓慢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

月字营一队骑兵前去哨探,到了一个村落,这个村落中还有几户人家没有离开,月字营的骑兵就上去询问周军的动向。哪知道这几户人家死活都不肯透露周军的动向,一个白甲军老兵这几日心火不顺,见这些百姓顽固,便拔刀相威胁。众百姓见他拔刀,都慌乱起来,四处乱跑,那白甲军老兵一时情急之下,竟然出刀戮死一人。

这下可闯了大祸,白甲军军法严禁杀戮百姓的,那一队骑兵多半和那老兵交好,一群兵卒商议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上前将十多名百姓尽数杀死,然后埋尸,希望能够替老兵遮掩。

本来这队十人的骑兵小队回到大队之后,也没有引起大家的怀疑,后来十人中一名才入伍半年的兵卒受不住良心的煎熬,到了赵顺平跟前将这件事说了。

徐皓月得知此事之后,勃然大怒,本来此刻滁州的百姓就倒向周军,若白甲军军法不严,任由这种风气发展下去,难保不会有更多的兵卒因为掩盖犯错的事实而杀人,而且一队兵卒居然联合起来欺瞒,这种风气更是不能助长的。

当下徐皓月命人将犯事的十名兵卒全都关押起来,逐一审问之下,十名兵卒中有六人动手杀了人,其余四人都是从犯。审问完之后,徐皓月召集全军将士,将十名兵士全都押了上来。

萧瑟的秋风之中,十名兵卒都是五花大绑站在众军面前,整个白甲军的阵容之中都是一片静默,他们知道白甲军的军法,看到自己的同袍即将被处以军法,兵卒们的心里都不好受。

徐皓月站在白幡旗下,冷冷的看着几名低着头的兵卒喝问道:“为何要杀百姓?”

几名兵卒都是默然不语,只有那老兵扑通一声跪下大声哭道:“王爷,是我一时错手杀人,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你杀了我一个便了,放了他们吧!”

徐皓月温言道:“你一人如何能杀尽十多个百姓?还埋尸?和你一起的几人怎会不知?你们杀的都是淮南的百姓!手无寸铁的百姓!”徐皓月越说越大声,跟着他指着身后的白幡旗大声怒道:“你们忘了我白甲军起兵便是要救百姓的话了么?错手杀人,继而杀人灭口,掩盖真相,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你们每个人都是军中精锐才能入得了月字营,平日里跟你们讲的那些故事都白讲了么?”几名卒兵尽皆跪在地上垂泪认罪,只求速死。

徐皓月看着众白甲军兵将,大声说道:“白甲军军法便在你们每一个人入伍之时,就让你们都记熟的,滥杀百姓,当斩!”

执行军法的亲卫将六名杀人的兵卒拉到白幡旗下尽数斩首,首级传视各军。其余四人被责打一百五十军棍,罚俸一年,就连他们的上官一直到赵顺平、童虎头等各级将领尽数被牵连,挨了责打军棍和罚俸的处罚。

处斩了六名兵卒之后,其余四名兵卒心中更是难过,特别是将此事说出来的那名兵卒。第二天晚间,他受不住其余三人的责骂,拔刀自刎而亡。跟着其余三人也觉着自己逼死了同袍,心中有愧,也相继自杀。

此事传扬开来,滁州的百姓褒贬不一,有的说白甲军军纪严明,有的说白甲军纵兵行凶,但都对白甲军的戒惧之心更深,从前见到白甲军,百姓们倒还能上前说上几句话,这件事之后百姓们见到白甲军却是退避三舍,不敢招惹白甲军。

这让白甲军兵卒们更觉得憋屈,明明行凶之人已经斩杀正法,为何百姓们还是见到自己就躲?白甲军的士气开始低落起来。

徐皓月见此情景,不得不停下行军脚步来休整士卒。每晚他和诸将分头下到兵卒中间去,和兵卒们谈天说地,开导士卒。

有士卒问起过:“大帅,其实这事若是不杀月字营那几位兄弟,继续瞒下去,百姓们也不会知道,我们大家也不会知道,这样岂不好?”

徐皓月也是反反复复的想过这个问题,或许换一个人,若是王文昭或是赵匡胤,他们一定会将此事隐瞒下去,但他徐皓月不会这样做,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而且纸包不住火,这件事不快刀斩乱麻处理,后面处理起来只会更加棘手。

“其实我也想过要不要瞒下去,但你们想过没有,为何他们十人中会有人忍不住将此事说出来?”徐皓月缓缓的问道,众兵卒都是摇头,徐皓月轻叹道:“其实他们十个人自己的良心也在受着煎熬,既然有人说出来,难保今后不会有人知道,若是大家都知道了,大家还会遵守军法么?是不是日后干了杀人掳掠的勾当,只要杀人灭口便能逃过军法处置?大家都相互包庇,相互通融,这还是军纪森严的白甲军么?长期以往下去,我们白甲军会遭人唾弃!人人喊打的!人于世当守信,人无信则不立。滁州的百姓对我们心有戒惧,防备我们,这没关系,只要我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可,只要我们一直严守军纪,言行如一,终有一日百姓们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