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九里桥的朱元大营内,唐军旗帜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周军旗帜的时候,李重进便知道唐军大营告破在即,黝黑的脸上笃信的笑意浮现起来。但他没有高兴多久,王彦升带着数十人败退而回,当李重进得知徐皓月已经攻破南寨,刘仁瞻出城会合的时候,他的表情好像吃了个苍蝇般难看。

唐军大营也注意到九里桥的变化,陈觉面如死灰,身上颤抖不已,手下众将也是慌乱不已,都觉得似乎败局已定,不少人开始筹谋脱身之计。众将纷纷请陈觉将令,是该打下去,还是杀出重围,徐图别路,但陈觉已然茫然不知所措,一时间没有什么主意。

就在陈觉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李重进和向训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徐皓月的白甲军和刘仁瞻的清淮军已经攻破南寨,两军已然合兵一处,原本攻打一年,寿州城内粮食定然不多,再攻打旬月必可破城,想不到此刻被徐皓月解了寿州之围,这样寿州城内必会得粮草资续,又或白甲军合军入城一同据守,那寿州城何时才能攻下?况且如果徐皓月和刘仁瞻再大胆一些,接着攻打东寨,掩袭自己攻打唐军大营的后路,那就更加不妙了。

李重进面色铁青的沉声道:“唐军怎么还不溃散?!”

向训知道他问这句话已经是心中大急了,急忙说道:“不若请下蔡的张永德前来助战!”

正说话间,南岸浮桥守将派人来禀报说唐军镇海军节度使林仁肇今日一早,便是水军战船齐出,全力攻打下蔡浮桥,各式战船大小数百艘,遮天蔽日布满淮河水面,声威甚盛,已经攻打了近一个时辰,下蔡周军大将张永德正在率领诸将奋力拼杀,但林仁肇好像疯了一般,以火船冲击不断,水上的铁链都被烧断了三根,情势甚是凶险。

李重进和向训面色大变,此刻若是被林仁肇攻破下蔡浮桥,等待南岸周军的将是灭顶之灾,是该救浮桥还是救寿州营寨呢?李重进万分为难,不甘心的重重嘿了一声,看着紫金山上摇摇欲坠的唐军大营怒道:“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啊!”

说话间又有南岸浮桥守将派人前来,这传令兵已经是惊恐得面无血色,颤声禀报道:“李将军!白甲军水军顺江而下,和林仁肇的水军两面夹攻浮桥,下蔡浮桥那边已经支撑不住了!”

李重进眼前一黑,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坠落马下,左右急忙上前救起,向训甚是焦急的上前扶住,好在李重进过了片刻就缓缓醒过来,长叹一声道:“鸣金收兵,全军退保下蔡浮桥!”

金锣声在山下响起的时候,已经攻入唐军大营的周军虎捷军、铁骑军兵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已经占据了上风,再厮杀片刻,唐军必然崩溃,此时为何要鸣金收兵?想不通归想不通,周军此刻铁血的纪律显示出了强大的威力,后军立刻开始后退,而前军则是且战且退,徐徐后退下山。唐军兵卒见敌人退兵,高声欢呼起来,边稿见周军后退,以为敌人锐气已散,带领兵马追杀出营,却被铁骑军反戈一击,杀了个回马枪,边稿差点被周军斩杀当场,当下唐军撤回大营中,不敢再追击。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李重进负气呕血、神智溃散,向训正在收拢攻山的军队,又有东寨和西寨的守将派人前来求救,言两寨正被白甲军和清淮军攻打甚急。

向训重重的嘿了一声,额头满是大汗,想不到徐皓月竟然两寨齐攻,真是又出乎自己的意料。跟着向训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先命本部中军一万人马分为两军前往支援东西两寨,攻山的虎捷军和铁骑军下山后立刻赶往下蔡浮桥增援,同时传令王文昭让他控制好降周的一万唐军,固守九里桥营盘,牵制紫金山的唐军。

向训带着人马匆匆赶到浮桥边上的时候,李重进已经悠然醒来,能把李重进逼迫成这样的,徐皓月还是第一个。李重进醒来后深吸一口气,第一句话便是:“战况如何?”向训急忙将战况和自己的部署说了一遍,李重进松了口气命人牵马过来,向训大急问道:“你还要上哪去?”

李重进急道:“我要回去坐镇守御东西两寨,陛下以寿州之事交托于我,寿州之围万不能散掉!”

向训二话不说自己跳上马去道:“你已经呕血了,就留在此处守御浮桥好了,那边我亲自去坐镇!”说完不等李重进答话,大声呼喝着,向训本部亲卫立时扬着向训的帅旗跟了上去,往寿州城而去。

李重进大喊了几声,向训根本不理会,已经绝尘而去,李重进缓缓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喃喃道:“徐皓月啊徐皓月,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把我逼迫至斯,难道白甲军真是我大周克星?”

李重进自怨自艾一番之后,转头再看水面上的战况,只见浮桥两边的水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唐军水军战船,船上的唐军弓弩手不断向两岸施放弓矢,而两岸的周军大营也是强弓劲弩施放不断,两军玩命的对射让江面上箭矢如飞蝗一般密集,中间不时夹杂着周军的发石车放出的石炮。

水中飘满了唐军水兵的尸体,而周军大营和浮桥上满是周军兵卒的尸体,人人都在奋力的施放着弓箭石炮,更有些唐军水兵抱着燃烧的火油从艨艟船上直接跳上浮桥去,浮桥顿时被烈焰熊熊的燃烧起来,火油水泼不灭,只见十多名周军大声呼喝着,冲进火团中去,奋力的用浸湿的布团扑打烈火,浑身被点着的周军兵卒则惨叫着跳入河水中。

水面上不时有唐军战船被石炮打中沉没,中箭落水的人也是从未间断,十余艘火船燃着熊熊的烈焰在江面上疾进,周军奋力在浮桥上用撑杆抵住,两岸的兵卒拉紧最后一道横江铁索阻拦,唐军水兵则是奋力划桨冲击。火焰、鲜血、浮尸将整个江面装点得仿如人间炼狱一般可怕,但唐军水兵像是发了疯一般的死战不退。

只听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声轰然炸响,只见上游白甲军战船上不断的有带着火星的黑色陶罐飞至浮桥上空,巨大的轰鸣声带着死亡的火光笼罩着浮桥上空,刺鼻的硝烟味飘**在两岸之上,和南寨的士兵一样,两岸周军兵卒也没有见过这般景象,巨大的爆炸景象震惊了周唐两军的将士。

伴着唐军水军震天的欢呼声,唐军水军的攻势更加的猛烈起来,浮桥上的周军纷纷抱头奔逃。好在白甲军这种黑色陶罐似乎不多,扔了十余个后便不再仍了,但白甲军战船上的劲弩似乎可以射得更远,上游两岸的周军弓弩手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李重进见状,大声喝道:“着令会水的军将下水凿沉敌人战船,凡凿沉一艘战船的赏钱百贯!官进一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若是浮桥被毁,南岸的周兵将没有活路,当下便有数百名会水的周军脱去衣甲,跳入水中,口含利刃往两侧唐军水军战船奋勇游了过去。

北岸的张永德似乎也同样想到了这个办法,北岸也有数百人纷纷跃入水中,想要游到战船之下凿沉唐军战船。

唐军水军大将林仁肇在船舷上看到这个情形,亦是大声喝命道:“水军儿郎们,周人被逼急了,想要和我们在水中玩命!大家下水!让他们看看谁才是水中的好汉!”当下唐军水军兵卒哈哈大笑着,纷纷脱去衣甲,跟着也是手持利刃跃入水中,便去截击水中的周军。

另一边白甲军水军大将张兴淮亦是大声喝道:“玩水上功夫,咱们淮上的爷们怕过谁?给我上!”白甲军水军兵卒也是有两百余人跃入水中,奋力朝周军游了过去。

两支军队在水中不可避免的绞杀在一起,霎时间激白的浪花中泛起了血红的血水,两军兵卒不但要和激流搏斗,还要在水中杀敌,难度之高可想而知,而且水中大战都是不穿衣甲的,更加考验士卒的胆色。浑浊的江水中,像是煮开的开水一般翻滚不已,跟着便是血浪翻出,一具具的尸体随水漂流而下,有唐军的,也有周军的。

搏杀片刻,林仁肇这边的火船首先突破了岸边的铁索,江中最后一条铁索吃不住数条火船上冲天的烈焰反复煅烧,竟然从中而段。唐军水兵高声欢呼着,火船直冲过去,冲到浮桥之上,浮桥立时燃起了冲天的火焰来。

李重进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转身沉声道:“浮桥已失,再拼杀下去已无意义,让水中的人回来,我们放弃岸边营寨,回寿州营寨去。”

只见身边众将皆面有惧色,李重进厉声喝道:“大丈夫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便是最好的归宿!诸公又何惧只有?这浮桥又不是没断过,我等专在寿州城下据守便了,军粮还可延用三月,陛下岂会将我等弃之于不顾?我们守在城下等待陛下援军便可!”众将闻言才惧意渐去,纷纷离去约束兵卒,结队往寿州城缓缓退去。

北岸的张永德透过江面上熊熊的烈火看到李重进率军缓缓往寿州城退去,又看着水面上,唐军水军战船耀武扬威的来去自如,心中大恨,转身沉声说道:“将此间战报急报京中,奏请陛下再次御驾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