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徐皓月心中犹疑不定,他倒不是因为贪恋权势美色,而是担心拒婚之后,李璟会不会恼羞成怒而翻脸。沉吟片刻,徐皓月缓缓抬起头沉声道:“多谢陛下厚恩,只是末将家中已有妻室,只恐辜负陛下和公主的美意。”

李璟眯着眼笑道:“此事易尔,只消徐卿托辞和离,朕再好好封赏英家,谅英家亦无话可说,和离之后徐卿便可为朕之驸马了。”

徐皓月踏上一步,面色甚是凝重的说道:“陛下,末将山野草民配不上公主芳尊,况且末将与妻子情深弥坚,断不会和离的。”

冯延巳冷笑着插口说道:“难得陛下和永宁公主垂青,这便是天大的好事,你小子反倒还推三阻四的?”

李征古也劝道:“元宜,公主纡尊降贵垂青于你,何必执着于英家那女子?陛下也说了,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再续亲缘,岂不是两全齐美之事?”

宋齐丘眯着眼,略略坐直身子缓缓说道:“正所谓人当趋高而勿就低。你在英家只是个赘婿,没由得辱没了祖宗,难得陛下肯招你为驸马,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年轻人要三思而后行啊。”

见李璟面色微有不悦,徐皓月咬咬牙,躬身长长一揖说道:“陛下,末将一介武夫,征战沙场,朝不保夕,实在不敢误了公主一生幸福。而且末将妻子与末将出生入死、患难与共,情坚似海,岂可为了荣华富贵而抛弃妻子?若末将真这样做了,又与禽兽何异?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道紫色倩影从御案后面的屏风处闪了出来,只见李芳仪已经换了红色劲装,一身紫色长裙袭地,胸前月白抹胸包裹着妖娆的身子,杏眼倒竖气冲冲的走到徐皓月跟前,娇声怒道:“本公主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那个乡下女子?为何你不愿意做本公主的驸马?!”

徐皓月面色不改,淡淡的说道:“公主很好,但末将已有妻室,况且末将征战沙场,生死难料,实非公主良偶,请公主另觅佳婿。”

李芳仪杏眼圆睁,郁葱般的手指直指着徐皓月,浑身轻颤不已,显是怒到了极点,嗔怒道:“你、你好啊,你等着,本公主不会让你好过的!”说完柳裙一摆,怒气冲冲的往屏风后的内堂而去,也不理会李璟喊了几声仪儿。

见李芳仪负气而去,李璟面色冷峻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不识抬举!”说完也是拂袖离席而去。

见李璟怒然离席而去,冯延巳面露喜色和李征古对望一眼,两人又望着眼睛仍是半闭的宋齐丘,宋齐丘缓缓站起身来,整整身上的衣冠,对徐皓月说道:“当今乱世,谁不爱财?谁不爱势?年轻人有骨气总是好的,但不能拿来当饭吃。呵呵,也罢、也罢,还是老夫出马再为你说几句好话吧。”跟着挥挥手道:“你们三人都先在堂外等候,陛下一会儿便会回来,兴许还在气头上,还是让元宜暂避一会儿吧。”

当下冯延巳和李征古两人带着徐皓月走出澄心堂去,宋齐丘望着徐皓月的背影喃喃的笑道:“这倔脾气还真像老夫年青的时候啊,可惜啊,老夫吃了多少亏才明白,什么叫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小子还需要历练历练。”

宋齐丘在澄心堂等候片刻,李璟才怒气冲冲的回到堂上,见徐皓月已经不见了,对宋齐丘怒道:“那臭小子呢?敢把朕的仪儿弄哭了,朕要重重治他的罪!”

宋齐丘起身微微躬身说道:“陛下息怒,诏徐皓月前来乃是赏赐而非治罪,其实老夫也是不赞同公主招徐皓月为驸马的。”

李璟怒气未消,哼了一声说道:“为何你也不赞同?”

宋齐丘半眯着眼缓缓说道:“诚如徐皓月他自己所说,他为沙场之将,朝不保夕,万一有个闪失,公主年纪轻轻的岂不便要守寡?陛下诏徐皓月前来,乃是想要拉拢于他,让他死心塌地的为大唐效命,他战绩彪炳若为驸马之后,公主倾恋,不愿他再上战场,那陛下又要他来何用?”

闻言之后,李璟怒气稍稍止歇,皱眉道:“但他目无君上,不识好歹,当真可恨!”

宋齐丘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觉着是周主可恨还是徐皓月更可恨呢?”

李璟一时间哑然无语,宋齐丘接着说道:“如今淮南之战悬而未决,寿州之围一定要解,城内的刘仁瞻还在死守,不论是做个样子还是真要解围,大军都一定要到紫金山下寨,若视而不救,将来谁还肯为陛下守土?”

李璟嗯了一声说道:“解寿州之围和诏徐皓月进京有何关系?国老一直不肯言明,如今可以解说明白了吧。”

宋齐丘颤颤巍巍的走了几步,清咳一声缓缓说道:“这徐皓月的白甲军乃是义民所成,这义民嘛若是襄助王师便是义民,但若有一天周军退去,这些就不是义民而是乱民了。淮南之战,朝中劳费糜饷甚多,弄得丧师败军,还是没能解寿州之围,如今周军盘踞寿州城外,此部周军数万人,若是被吾军聚而歼之,周主必定恼恨我等,恼恨陛下,若是周主雷霆之怒举全国兵力而来,社稷断无幸理。兼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灭了周军数万,吾军也必定是死伤惨重。所以老臣以为,淮南之地、寿州之围,战便做个样子,暗中扶植徐皓月的白甲义军,以为抗周主力,便让这徐皓月号召淮南的义民和周军大战,朝廷以为声援便可,到时候若是徐皓月获胜,淮南之地朝廷可保不失,若是周军获胜,朝廷亦可将白甲军当作弃子,弃车保帅。这样朝廷便可从中坐收渔人之利,淮南若能守住最好,若守着不住,可割弃数州之地而求保扬州、泰州盐路,定北后,方可伐南!”

李璟转怒为喜跟着问道:“但此刻徐皓月不愿为驸马,朕也觉着他不适合为驸马,那如何才能约束于他呢?”

宋齐丘面上的老人斑又挤做一块,眼中精芒大盛,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可仿昔年徐温大将军收先帝为义子之例,亦收徐皓月为义子!”

李璟大吃一惊,面色数变,迟疑的道:“这、这妥当么?”

宋齐丘缓缓说道:“如今乱世百年,哪个君王不曾收养义子?晋王李克用手下有十三义子,号称十三太保,其中便有李存孝这等勇猛的义子;梁祖朱全忠、庄宗李存勖、明宗李嗣源、晋祖石敬瑭、周祖郭威、蜀国王建、闽国王审知、汉国刘钧等都有收录义子。这徐皓月既然于朝廷有堪大用,陛下大可收为义子,如此好处众多,其一,可比节度使这些虚职更让那小子心服,易安其心。其二,收为义子之后,让这小子改为李姓,在淮南征战之时,便让这小子不敢轻言叛唐归周或是自举旗帜,否则天下人都要唾骂于他。其三,陛下也算完成先帝遗愿,善待徐氏后人,也算和徐氏再续亲缘,于结好吴中徐氏家大有裨益。这其四嘛……”说到这里宋齐丘没有说下去。

李璟急道:“这其四如何?”

宋齐丘笑了笑道:“观永宁公主似乎对这小子颇为着迷,陛下收养了徐皓月,和永宁公主便成了兄妹,亦可绝了公主的妄念。”

李璟大喜,站起身哈哈笑道:“不愧是宋国老,果真是深谋远虑,世言江南精兵十万,而长江天堑,可当十万国,老宋齐丘,机变如神,可当十万,传言果然非虚。”李璟大笑着抚掌走来走去,跟着说道:“好!朕就按国老所言,收徐皓月为义子!”

……

在澄心堂外等候半日,李征古和冯延巳自在一旁说话,徐皓月甚是无聊,在一处凉亭中休息等候。半个时辰之后,内侍到了堂外,让三人进去,徐皓月一咬牙暗想,且看看李璟还要如何,当下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

进到堂内,只见宋齐丘依旧坐在椅上,半睡半醒的眯着眼,而李璟则是满脸堆欢,看不出丝毫的怒气。

见礼毕,李璟站起身来走下御案,到徐皓月跟前缓缓说道:“元宜,既然你坚持不肯为驸马,那朕也不好强拆你和英氏的美满姻缘,招驸马之事就此作罢。”

闻言李征古和冯延巳都是有些纳罕,徐皓月也是微微一鄂,跟着深深一揖道:“谢陛下恩典。”

李璟扶起徐皓月,笑着说道:“昔年先皇乃是令祖徐温大将军义子,先皇也追封令祖为义祖。此番诏元宜进京,朕也说过便是想着先皇遗训,要善待徐氏子弟,本想着招元宜为驸马再续亲缘,既然元宜不愿意,那朕便改上一改,今日便收元宜为朕之义子,赐姓李,改名为从义如何?”

这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好似一声惊雷在耳边响起,震得徐皓月呆了半晌,脑海中翻翻滚滚的转过很多念头,最后徐皓月看着半睡半醒的宋齐丘,幡然明白过来,李璟这是要学李克用,收义子替自己打天下啊。

见徐皓月半晌不言语,宋齐丘猛然睁开眼睛,站起身笑道:“年轻人,要知退,方能有进,陛下收你为义子,于情于理你都推脱不掉了,难道你真的便要再逆圣意么?”

徐皓月听了宋齐丘这句“要知退,方能有进”,心中忽然一阵明朗,跟着不再迟疑,单膝跪下抱拳道:“孩儿拜见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