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没太感觉到,来的时候明明没发烧……”

田云逐嗫嚅的回答,顷刻间就被铺天盖地的风和雨淹没了。

姜浔撑住一旁粗糙的树干,压低高度,俯身朝向田云逐。他一手还握着他的手腕,用弯曲的脊背撑开一道人形的屏障,挡开在咫尺之外肆虐的暴风骤雨,为他营造出一方小小的安稳。

地面腾起灰尘,四周全是水汽。田云逐听到雨水打在姜浔身上藏青色的防水布料上,劈啪作响。

“不用解释。”

姜浔的声音轻而易举地穿透雨幕,让田云逐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此时此刻,姜浔冷灰色的眼眸,像雾气昭昭的黑森林,比漫天的乌云还要阴翳。然而他的嗓音却比想象中柔和太多。二者之间强烈的反差,干扰田云逐的判断,又纵容他从心底滋生出不合时宜的奢望。

有没有百分之几的可能,姜浔眼中流露的那种阴翳,是出于忧心而并非恼怒?

全凭一个人脑补出来的,这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甚至让田云逐得到了莫大的安慰。风雨如晦的紧张气氛,因发烧忽冷忽热的体温,全部加剧了田云逐的失控,让他忘记了该有的反应。他睁大眼睛,嘴唇也抿得很紧,因为只有拼尽全力,才勉强压抑住,张开双臂凑上去拥抱姜浔的冲动。

风从他们之间的缝隙里灌进来,雨也顺着姜浔湿透的发丝滴到田云逐的脸上。田云逐还傻傻地仰着头,头发被吹的很乱,糊住了一小部分苍白的额头,黑白分明,只有露出来的耳朵尖是浅浅的粉红色。

相比田云逐的克制,反而是姜浔更快有了动作。

他松开田云逐的手腕儿,两手擦着田云逐脸颊温热的肌肤向上。田云逐呼吸停滞,几乎要以为那是一个兜头的拥抱了。可是姜浔的手掌却越过他,拉起田云逐卫衣的帽子,仔细扣在了他的头上。一只手只在离开的时候,在他痴痴的眉目间停留了一秒。顺手帮他撩开了一缕被雨水粘在额角,挡住视线的头发。

“还能走吗?”

田云逐点点头,被按下一秒暂停键的风声雨声,顷刻间卷土重来。接下来的一切都很匆忙,他被姜浔撑起身子,搀扶着快步朝前走去。

“穿好雨衣!远离危险区域!”

姜浔很快确定了一个安全位置,

“大家加快动作,在这里搭个临时帐篷躲雨!”

其他的同学很快都到了,大家肩碰肩地挤在一个最大的简易帐篷里,一边避雨,一边六神无主地商量对策。

中央气象台似乎也对这场突然来袭的暴雨颇为无奈,接连发布了几个暴雨蓝色预警。预计未来24小时北京等地有大到暴雨,部分地区有雷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

噼里啪啦的雨声砸得人心发慌,大家争论了一阵儿,得不出什么结果。后来不约而同渐渐安静下来,等着经验丰富的姜浔拍板拿主意。

姜浔一直没开口,在恶劣的环境下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沉稳和冷酷。直到注意到一屋子人投来的目光,才把视线从缩在帐篷一角,烧得脸颊也开始脸泛红的田云逐身上移开。他动了动嘴角,只说了短短两句话:

“等这一阵雨过去,跟我就近下山。在附近找地方住宿,明天返程。”

姜浔安抚大家在帐篷里稍事休整,吃些东西补充体力。他趁气氛稍有缓和的当口,来到田云逐的身边,又在有限的空间里,默默为田云逐开辟出了一块,足够容他侧身躺下的方寸之地。姜浔再次用自己脊背竖起屏障,为他将咫尺之外的嘈杂隔绝开来。

余光中,田云逐已经安稳地躺下,姜浔拿起手机,开始逐个打电话,联系附近能够派车到景区门口接应的农家院,或是快捷酒店。

田云逐蜷缩在姜浔的身后,仗着他看不见自己的小动作,贪心地朝他又凑近了一些。本来只想躺着休息一会儿,结果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田云逐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毯子,精神也好了许多。帐篷里的光线昏暗,不知是因为下雨,还是因为接近傍晚的关系。他在透着冰凉水汽的角落里眨着眼睛,等待视线恢复清明,一边留心听了听帐篷外的风声雨声。

疯狂席卷一切的暴雨,是放肆宣泄又很快陷入不安的孩子。它耗尽了体力,没了最初的气势,可是又委屈,又慌张,一时没办法完全止住哽咽。

这个发现,让田云逐再也按捺不住,将视线投向那个一身从容气度,带给他安心的挺拔身影。那身影不算十分魁梧,却能在如晦的风雨中定人心魄。

也许是为了照顾他这个病患,也是这趟行程中最大的麻烦和隐患,姜浔就坐在他触手可及的右前方。田云逐从他背后侧着看过去的时候,他正抱着手臂,微微低着头,好像是在闭目养神。

或许是因为姜浔平日里的眼神过于锐利,田云逐见惯了他锋芒毕露的样子,很少有这样眉目低垂的时候。他浸透了雨水的头发,又黑又沉,有些凌乱地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罕见的淡淡的青痕,姜浔也罕见地被田云逐瞧出了些许憔悴和疲倦。

旁边挤挤挨挨那么多人,那么多干扰试听的响动,姜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田云逐投来的视线。他悄然睁开眼睛,与田云逐的目光交汇碰撞在一起,幽深的瞳仁里俨然毫无困意。

“感觉怎么样?”

姜浔很快问了他一句。

田云逐忙从毯子下面爬起来,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

“好多了,感觉不烧了。”

“还能走吗?”

“可以,坚持到明天活动结束应该没问题。等雨停了,就继续出发吧。”

听他这么说,姜浔的目光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对不起,我尽量不拖大家的后腿……”

田云逐最扛不住他这种眼神儿,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跟姜浔说话的时候,坚持不了两句,就总是忍不住要张口道歉。只觉得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分明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姜浔去定夺。让姜浔分神都是一种罪过,而他,根本没有立场占据他太多的关注。

每次听到田云逐道歉的时候,姜浔总会不自觉地蹙起眉头,表情有点凶,透出一种危险。但是这一次,好像已经对他的这句话有了免疫,没有从细微的表情动作上给他任何反馈,而是直接把头转开,对在座的每一个人下达指令:

“外面雨小了,大家拿好东西,我们尽快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