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云逐脸色煞白,浑身软绵绵的,倚在姜浔怀里,像个认人予取予夺的傀儡娃娃。姜浔揽着他的指尖暗暗用力,他已经把田云逐的关窍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就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只要再扯住操控一切的那根线,不论是赶他回北京去,还是迫使他入院治疗,都不成问题。

可是,田云逐趴在他耳边喃喃而出的那句拙劣的讨好,让他一直紧咬的齿关瞬间泄尽了力道。

最终,姜浔还是载着田云逐转回了回家的那条路。

看着车窗外,在深夜中一闪而过的街景,一点一点熟悉起来。田云逐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不知不觉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是自己耗尽了体力睡得太熟,还是姜浔的动作终于沉稳温柔了一些。以至于后来,姜浔背着他上楼,背着他一步一步穿过狭长漆黑的甬道,再把他整个人拦腰抱起来安置到**,田云逐都完全没有转醒的迹象。

睡在隔壁的姜奶奶听到动静,披着衣服,不放心地进来询问。

姜浔安抚完了奶奶,从包里把田云逐的药瓶拿出来。一打开才发现,里面的药片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装了不止一种药。

屋里只开了一盏旧台灯。姜浔攥着药瓶在床边坐下来,垂着头,身体前倾迎向那缕光,脊背绷出一条不太舒服的僵硬弧线。他在手机里输入关键词:再生障碍性贫血。逐条浏览,再一一查询对比相应的药剂说明。

面前投下的灯光十分昏暗,身后田云逐又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无意识地轻哼出声。

姜浔最后还是心神不宁地丢了手机,起身站在床前。他蹙眉盯着那个蜷缩在**,厚实棉被也掩盖不住的瘦削轮廓。半晌之后,还是把昏睡的田云逐摇醒了。

田云逐的眼睛因为哭过,这时有些肿了起来。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实在困得厉害。

姜浔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不像平时那样严肃或是不耐烦,只是看着他,难辨喜怒。所以田云逐花了很长时间也没能分辨出,这张英挺沉默的脸孔究竟是不是经常在梦里出现的那个虚幻的影子。

“浔哥?”

又是梦吗?

田云逐窸窸窣窣爬起来,确认了一下手机的时间。如果不是梦,他不明白姜浔为什么要在凌晨两点钟,叫醒一个迫切需要睡眠的虚弱病人。

可是姜浔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歉意,说话也一如既往带着点儿命令的口吻。

“嗯。起来把你的药吃了再睡。”

田云逐揉了揉眼睛,看起来仍然并不十分清醒。却驾轻就熟地,就着姜浔递过来的温水,从瓶子里倒出几种形状各异的药丸接连吞掉。

姜浔看着他不说话,田云逐的表情也一直很乖巧。结果就在姜浔接回水杯准备离开的时候,田云逐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

姜浔停下动作,那几根葱白的手指马上得寸进尺,趁机向上,握住了姜浔**的手腕。

“浔哥,你能稍微再陪我一会儿吗?再陪我一会儿吧。”

他的手心因为发烧的缘故,湿湿热热,还有一点儿软。那双略显迷离的眼睛更是潮湿得厉害,像是汇集了夜晚所有藏匿的清亮光线。

田云逐抓着姜浔,不松手。说完那一句,就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他。不论动作还是目光都前所未有的坦诚大胆,毫不掩饰自己的期盼和渴望。

田云逐,等天亮了,等你清醒之后,会不会后悔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姜浔猜不透田云逐会有怎样的答案,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愈发严肃起来。只是身体却习惯性地迁就,顺应那只手虚浮的力道。与田云逐紧紧挨着,一同在**躺下来。

热度一直不退,田云逐睡得很不舒服。他有时抱着姜浔的手臂发抖。有时紧挨着姜浔来回翻动身体,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汗淋漓。姜浔被他搅得不能合眼,终于趁着他又一次翻身,拿开他缠上来的手臂,起身下了床。

他再次拧亮了床头的台灯,把调整到最柔和的光线,对准田云逐烧红的侧脸。自己则坐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关注着他的一呼一吸。

姜浔刚刚给他擦拭干净,换上一身新衣,又在他的额头贴上一张新的退热贴。当汗湿的布料从田云逐身上剥离时,根根分明的肋骨和凹陷的小腹,让姜浔第一次直面田云逐的病态和瘦弱。

他比两年前瘦了太多太多。

姜浔用双手撑住头,在床边枯坐。身体机械性地维持着固定的节奏,每隔几秒抬头看向田云逐,再低头调整呼吸。好像每抬头一次,每看一眼**的那个人,都要耗费掉巨大的心力。可是这动作却循环往复,在无限次地重复下去。

漠河的夜晚有多漫长,姜浔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尽管黎明到来得无比艰难,长夜无边,他却执意这么守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姜浔在昏暗中按亮手机屏幕,找到了一个几年来一直没有中断联系的号码,编辑了一条微信过去。

“哥们儿,之前麻烦你帮我打听的那个学弟,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

深更半夜的,姜浔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几年下来,他早就习惯了长久地等待消息。

或许今天,夜晚拥有太多像他这样无法安睡的灵魂,姜浔没想到立刻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学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天我一直想着联系你呢,结果有点事儿一耽搁就给忘了!

这次我有个惊天大消息!

你猜怎么着,你让我留意着的小田儿同学,听说前几天离家出走了!最近群里都炸锅了,他家人找他都找到我们班级群里来了!”

姜浔手指飞快地打出一行字:

“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没有啊!你说他大三就休学了,这都多长时间了,跟我们这些老同学早就没什么联系了。真的,自从他病了之后,就跟谁都不怎么联系了。我这也是打听了很久,才有这么点儿消息。

对了,我还听说,他明年就要去国外做手术了。你说这个节骨眼儿上,他那个小身板二儿,瞎折腾什么啊?你说他自己一个人能跑去哪儿啊?可是真够闹心的。”

姜浔觉得眼睛发干,喉咙也干得厉害。不得已拿起田云逐剩下的那半杯早已凉掉的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知道了。以后有什么消息记得及时告诉我。”

“好好好!以后小田同学那边有什么动静,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学长!

学长,问一句不该问的哈,我实在忍不住了……

“学长,这都好几年过去了,你为啥还这么关注田云逐啊?你们俩以前好像也没啥交集吧?”

看着屏幕,姜浔的手指一顿。

为什么?

至于原因,他甚至根本没给过自己时间个和机会,沉下心来,仔细地想一想。

他身处遥远的漠河,离不开这座祖国最北端的偏远小城。如果不是田云逐突如其来闯进他的视线,他甚至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嗯……那个,学长你别怪我多嘴啊。我就是听说当年田云逐发病的时候,流了好多血,挺吓人的。我还听说是你第一个发现,给他送到医院的。是不是因为这样……”

姜浔抬起头,发现远处地平线附近,晨光艰难地撑开沉重的黑色天幕,透出一丝微光。

该来的总会来的,该面对的也总要面对。

姜浔心里这样想着,在手机上敲出最后几个字:

“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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