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刚刚结束的苍凉的曲调似乎让姜浔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更冷硬了几分。他朝台下的观众点头致意,目光越过光影和人潮,习惯性地落向某个角落。

这一次,那个酒吧里最安静的一隅没能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带给他心安。因为那个眼神澄澈,清俊如少年一般的家伙。那个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时不时偷偷痴痴望着他,又在慌张转开视线时,不经意露出满脸寂寥不堪的家伙已经不在那里了。

姜浔很快就意识到田云逐不见了。

他的气息依旧平稳,甚至不露声色地在脑海中预想了几种可能。他可能只是单纯地去了趟洗手间而已,可能是因为周围太乱找安静的地方接了一通电话,或者是觉得酒吧里空气太闷站到门口透一会儿气……

于是姜浔默默在心里给田云逐预留了两首歌的时间。

两首歌的时间,足够他全须全尾地回归他的视野范围之内。可是在他的设想里,背景画面隐隐约约是被田云逐汹涌的鼻血染红的衣衫一角。周围的应援声里,也充斥着田云逐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压抑着呕吐的喘息和呻吟。

姜浔心烦意乱,一连弹错了好几个音。他索性将吉他一收,起身站了起来。

“抱歉,中场休息一下。”

他匆匆跳下舞台,靠着身高的绝对优势在人群中穿梭,可是到处都没有田云逐的影子。

剧烈的晕眩。经由无数颤栗的毛孔不断渗出,在每一寸苍白肌肤上缓缓游走汇集,然后迅速抽走体温的冷汗。因为生理性的颤抖逐渐失去控制的肢体……

这些来势汹汹并且纠葛到一起,在田云逐身上施加成倍痛苦的,通通都是旧疾病发的征兆!

田云逐熟悉这些征兆,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足够熟悉了。可是在每一次面对它们时,仍然张皇失措,没有被磨炼出一丝一毫的长进。

比起洪流一样袭来的疼痛和折磨,更加让他惊恐无助的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深刻恐惧。

眼睛飚出泪水,模糊了视野,可是扭曲闪烁的光影仍然像跳动灼烧的烈焰。酒吧里扣人心弦的声线,蛊惑人心的格调,都在顷刻间化成了灰。

绝对,绝对不能让姜浔看到自己的这幅样子!

在几乎将意志吞噬殆尽的病症面前,这样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信念,同时也是占领他脑海的唯一一点点信念支撑着田云逐,跌跌撞撞朝酒吧后面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艰难,呼吸粗重,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在接连撞到了几个迎面而来面目不清的路人之后,除了连声的道歉以外,连直起身子避让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连手臂突然被人用力拉住,他也迟钝地花费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田云逐有些迷离地抬头,努力看清距离自己咫尺之遥的那张脸。

幸好,幸好这个人不是姜浔。

“先生,你还好吗?”

“还好不是……”

田云逐完全答非所问,甚至傻傻地对那人勾了勾嘴角。

“先生,你是喝多了吗?我是这里的服务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脸上挂着担忧的年轻小哥儿看起来十分面善,田云逐瞬间清醒了一些。在他顶着漫天风雪抵达漠河的那一个深夜,降临在他身上的好运气,竟然直到现在还没有过期消散。

要快点儿,快点儿才行!

来不及站直身子,田云逐也像终于获救的溺水之人死死抓住了那位小哥的手臂。

“麻烦你,我想去员工休息室……”

小哥的脸上闪过迟疑,却没有松手,还是用力把田云逐拉了起来。

“可是,酒吧有规定休息室是非员工禁止入内的。”

田云逐侧身抵住走廊的墙壁,

“谢哥……是谢哥答应的……”

“你说我们老板?你确定是老板同意的?好,那你跟我来吧。正好我要下班,你就在我们休息室躺会儿吧。等酒醒一些了,记得尽快离开哦。”

服务生见他状态实在不佳,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几乎连路都走不成了。好在长得相当清瘦,搀扶起来也不费多大力气。小哥将田云逐带进不远处一间漆黑的房间,安置在一张狭窄的单人**。

田云逐抬起手臂挡住汗涔涔的脸还有不住颤抖的嘴唇,吃力地说了一句谢谢。

“你一个人在这儿没关系吗?需不需要我帮你联系什么人过来?”

迷迷糊糊的田云逐摇了摇头,实在没有力气去再回应什么。

服务生站在床边,拧着眉毛犹豫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一时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恰巧催他离开的连环电话,再一次锲而不舍地来打了进来。这声音让他无暇再顾及其他,只得一路小跑着,帮田云逐关上房门下班去了。

服务生走后,田云逐抖抖索索摸索着,在黑暗里找他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一瓶药。一连摸空了好几次,才终于想起来,那瓶药早在进门时就连同背包一起被寄存给了酒吧老板老谢。

算了,也许睡一会儿就好了。就这么休息一会儿,等他醒了还要去听浔哥唱歌……他才刚刚听他唱了一首歌……

田云逐精疲力竭地垂下手臂,撑着眼皮在黑暗中仔细聆听。可惜房间里隔音太好,几乎阻隔了外面传来的所有声响。他呼吸不畅,心口传来咚咚闷响。他不敢仔细去想,自己究竟错失了多么难得的机会。而且就算要躺的话,至少也应该躺在姜浔的**。

田云逐蜷缩在陌生的黑暗空间里,万般不甘地昏睡了过去。

每个人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不足以撼动世间原本的节奏,不足以撼动一墙之外的黑夜和风雪。

窗外残雪未消,又迎来一场纷纷扬扬的新雪,不遗余力地将天地间的一切暗沉尽数掩去。老天似乎舍不得让漠河这片土地失去纯白的底色。几分钟过后,到了预设关机时间的空调,缓缓安静下来,停止了运转。休息室里的温度极速下降,而昏倒在**的田云逐,早已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失去了所有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