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饭的功夫院子里又积了不少雪,姜浔出门扫雪。田云逐浑身乏力,不知道目前身体状态稳定的假象究竟还能维持多久,更担心在姜浔面前漏出什么马脚,于是破天荒没逞强跟出去,就坐在窗口安静地往外面看。

姜浔穿一身黑,在洋洋洒洒的大雪里挥动雪铲,英挺的五官蒙着大团大团的哈气有些模糊,颀长的身形却依旧挺拔显眼。

姜浔时不时朝抬眼田云逐看过来,长睫毛卷着点雪,更衬得淡灰的眼珠清冷透彻。瞳孔中央是田云逐的影子,就好像他是他世界的支点,看到他,把他放在视线中心全世界才能放下心来运转。

离别在即,可是看着姜浔利落走来走去的身影田云逐仍然觉得安心,他控制不住越来越沉的眼皮有点昏昏欲睡。打起精神的时候,院子里的雪堆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个胖滚滚的雪人。面朝着田云逐的方向,不算多么精致,却十足的憨态可掬。

姜浔顶着一肩一头的风雪走进屋来,一眼就看到田云逐盯着雪人出神儿。他的眼睛笑盈盈的,脸色虽然苍白,细看之下又像恢复了一些光彩。

上午补了很长一觉,中午又吃了饱饱一餐,两个人都不太想动,有没有其他的安排,收完餐桌就回到卧室里,懒懒地互相倚靠着继续看春晚的重播。

田云逐靠在姜浔的怀里,稍微一抬头就能碰到他泛青的下巴。两个人看得都不太专心,可是谁也不打算改变这种亲密又舒服的姿势。

时间在流逝,他们身在其中,又好像置之度外。

可惜没有人能真正的置之度外。

田云逐盯着载歌载舞的的电视画面,仗着姜浔从背后看不到他脸,连明面上敷衍的笑都省略了。恨不得把跟姜浔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狠狠握住,用指尖深刻进皮肉里,痛惜到脑子发蒙,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姜浔用下巴蹭了蹭田云逐的头顶,

“节目这么没劲?”

“嗯?”

“平常动不动就傻笑,现在小品演了五分钟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不也没笑?”

“我跟你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田云逐在他怀里拱了拱,

“你就说我傻呗。”

“多笑笑挺好。”

“这话该我对你说。你笑得太少,所以偶尔笑一笑就容易让人把持不住。”

姜浔不出声,所以田云逐又往后侧了侧头,

“你不认?怎么不说话了?”

“我认。”

听了这话,田云逐反而更吃惊了,头发拂着姜浔的侧脸转过头去。发小姜浔正目光沉沉的垂头凝视他,这样的动作不知道已经维持了多久。

“什么?”

“以后尽量多笑。”

以后,我们还会有以后吗?

电视机里爆发出一阵大笑,田云逐噌地转回身去,借着热热闹闹的哄堂大笑填补心里沿破口流逝的荒凉。

“嗯。”

“想喝点什么?我去拿。”

“这种时候要是来上一杯红酒,多巴适,我好几年没喝过了。”

“田云逐!”

“好了,开玩笑。我知道吃药不能喝酒。”

“要不我喝你看着?你今天不一直想让我喝点?满足你怎么样。”

“求你了别喝!还我清白。”

姜浔低头亲了亲体气鼓鼓的脸,

“等着,我去拿葡萄汁。”

“别去!”

“我不渴,别去行么,就这么再待会儿。”

“好,那就不去。”

姜浔把田云逐搂得更紧了些,

“今天才刚过初一,还有明天,后天……只要你不觉得腻。只要你好好的,说不准我还能跟姚阿姨再谈谈,争取让你多留几天。”

田云逐明明就在眼前,单薄的脊背,白皙的脖颈,搂在怀里温软清甜的气息都那样熟悉,熟悉到在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里仿佛占据填补了他冷寂的一生。一个寂寥的灵魂头一次体会到充盈的感觉。

姜浔的心脏却突然在收紧怀抱时抽紧了。田云逐的笑在日落的残影里让人觉得难过,笑得在努力也到不了眼底。就像两个人,抱得再紧也难以消间隙。难以言喻的不安沿着两人紧贴的皮肤缝隙里渗透弥漫出来。

房间很轻易地陷入黑暗,鞭炮又短暂的响过一波,两个人脸上投映着电视里变换的光彩,像漠河火车站深夜的冰雕,闪烁又冰冷。

田云逐想起沈从文写过的一段话:

我用手去触摸你的眼睛。

太冷了。

倘若你的眼睛这样冷,

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沈从文

时间快到了,田云逐慢慢向后,靠在姜浔怀里,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困了?”

田云逐没出声。

姜浔任由他靠了好一会儿,关掉电视,才把人托起来轻轻放到炕头上。田云逐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额头浮起一层亮亮的汗珠。

姜浔盯着他,魔怔似的怎么都看不够,又连碰一下,亲一下都舍不得。直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接连不断地振动起来。

看清了来电显示,姜浔轻轻关门走了出去。

“喂,什么事?”

“姜浔!你个……你小子赶紧回来一趟!”

姜永济在电话那头打着嗓门狂喊,因为顾及着上次的教训,他在姜浔面前口吻收敛了不少。

“出了什么事?”

“你奶奶突然不舒服!你赶紧回来带她去医院吧,老子劝不动了!”

“上午在这儿还好好的,哪儿不舒服?”

“我还想问问你呢!为什么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就不行了!”

“到底哪儿不舒服?”

“就……突然头晕,心脏也不舒服。我又不是大夫我也说不清,反正你赶紧回来吧!”

“知道了。”

姜浔返回屋里,看炕头的田云逐沉沉睡着,脸颊被热气蒸得微微发红,只可惜在梦里也微微皱着眉。

犹豫再三,姜浔还是没忍心把人喊醒,临走前只在炕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突然有事,去去就回。

姜浔一边踩着积雪往村口停车的方向走,一边给房东大婶打电话,麻烦她暂时帮忙照看田云逐。

姜浔开足马力赶回漠河城区的老式公寓楼,一开家里的房门迎面又扑来一股饺子香。

奶奶吃惊地从厨房里迎出来,

“浔子,你怎么回来了?你来得正好,我刚给永济煮好饺子,你也赶紧过来一起吃点。”

姜浔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冷下来。

“奶奶,您没不舒服?”

姜奶奶一边搅动着热气腾腾的锅,一边扭头回道:

“放心奶奶好好的。”

“姜永济呢?”

“他出去买酒了,这就快回了。你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小逐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姜浔额头的冷汗刷一下湿了鬓角,头也不回冲进早早降临的夜色里,耳朵共鸣,奶奶心里的呼喊声也听不到了。

这些天一直悬在心里无处排解的不安终于化作滔天的怒火,烧红了姜浔灰色的眼睛。千算万算,没想到田云逐竟然会找上那个最不可能的人。

客栈里果然不见了田云逐的影子。

姜浔再次冲进空无一人的村落里,乱雪迷人眼睛,姜浔狠命挥开。被纷乱脚印践踏得一片狼藉的雪地上到处都是爆竹烟花四散的碎屑残骸,连一个田云逐的脚印都分辨不出。

手机里不停地传出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脊背爬升起熟悉的寒意,和心头的怒火纠缠生长。姜浔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中午扬起手臂,转而拨通了老谢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发着烧更的,我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