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姜浔洗澡的时候,田云逐回房间换上了毛茸茸的家居服,抱着膝盖缩在屋里的单人沙发上。

刚刚吹干的头发蓬松柔软,很衬田云逐小巧的脸型。

洗手间传来的哗哗水声毫不留情地冲刷着刚才的躁动混乱,凉意开始在空气里蔓延,田云逐浑身上下只剩两边颧骨位置还有浅浅一层红晕未消。等到指尖的微颤也平息下去,他抬头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眸光暗淡,开始在手机查询几个关键词:再障,心悸,短暂失明。

盯着铺满手机屏幕的黑色文字,田云逐的脸色又白了白。

如果再生障碍性贫血患者贫血严重,患者的所有组织器官都可能有缺血缺氧的表现。如果病情得不到良好控制,甚至可能出现严重心律失常、视力障碍,心功能不全等贫血性心脏病表现。

贫血性心脏病主要是因为长时间的慢性贫血,血红蛋白的降低,血氧供应不足,导致心脏负担加重,心肌脂肪变性,心肌收缩力下降等诱发。贫血性心脏病症状的轻重取决于贫血的严重程度、发生速度、持续时间、心血管储备能力等因素。除一般贫血症状外,患者常有心悸、疲倦、气短、劳累后呼吸困难等症,偶可发生心绞痛,心脏扩大,心力衰竭等。

热潮褪去,只剩寒凉。

水声停止了几秒钟,田云逐惊醒过来。他挺直脖颈,像一尾窒息在冰岸上的鱼,扑腾着喘息。直到确认姜浔还没有出来的迹象才稍微好过一些。他不再耽搁,连忙点开舅舅的微信头像,打起字来:

“舅舅,我想提前出发去美国。”

对面光速发来回复:

“提前出发??不是定好了初五让姜浔送你去机场?你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就是觉得反正早晚都得分开,不想再一直拖下去了。”

“你跟姜浔商量过了?”

“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才找舅舅你帮忙。”

“你想瞒着他突然消失?小逐你疯了?姜浔对你怎么样大家有目共睹,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他?有什么想法至少跟人家商量好了,别再由着自己性子胡把事情弄得那么决。你这样别怪舅舅也帮不了这个忙。”

“舅舅,你就当帮帮浔哥。

浔哥已经几天没睡了。

因为我,他夜里根本不敢踏实睡着。

短短几天他头顶发旋那块儿都长出白头发了。

我以为跟他多待一天就能多赚一些,多握住点儿幸福,多点不枉此生的念想。可是幸福是真的,煎熬折磨也是真的。

浔哥那个性格什么都不说,每天都跟没事人似的表现得特别平和。可我太了解他了,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我都看得出,他在千方百计地设法到美国陪我手术。

他脸上的平静太刻意了,刻意到让我觉得后怕,让我觉得只要给他时间,他什么都做得出……

所以哪怕多待一天我都等不了了。

不如早一点放手。”

“……”

田云逐的心脏砰砰跳着,手里屏幕也陷入短暂的黑暗才再次闪烁起来。

“舅舅也搞不懂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但谁让我是你田云逐的舅舅?怎么着都会站在你小子这一边。”

“我知道。其实当时也是怕浔哥不同意,才故意说初五让他去送我。后来越琢磨越觉着,趁早分开也许对谁都好。”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考虑清楚,别一个人到时候后悔。”

“舅,之前偷偷从你家跑出来的事,对不起。”

“你小子还算有点儿良心!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懂事儿了?”

“多大人了,不能永远没长进不是。”

“那行,之前那事过去就算了,再有下次我一定不饶你。说吧,你想哪天出发?”

“越快越好。”

“初二走?”

“初二?好。”

“行,那我买票了啊,初二跟我一起走。”

“嗯,谢谢舅。不聊了,睡了。睡了”

姜浔洗完出来的时候,看田云逐安静地靠在沙发上,正漫无目的地换着电视频道。他的眉头微微蹙着,没向往常那样立刻用目光追着他,露出带着一丝讨好的笑,看起来还有些气鼓鼓的。

姜浔随便擦了几把头发,走到桌前一字排开的药盒前面,仔细核对好每一种药的数目,连同一杯温水一同递给田云逐。

田云逐伸手接了,垂着眼睛把药片一股脑吞进肚子里。哪怕姜浔肌肉紧实的长腿一直定格在他向下的视野里,呼吸间都是他潮湿的气息,田云逐还是克制着自己全程没看他更没出声。

姜浔站着不动,低头看他很久,然后伸手拉黑了屋里的灯。

田云逐其实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可四周一下黑了,生怕姜浔又要开口催自己睡觉,嘴巴瘪了瘪最后实在没有绷住,

“别催我睡了,催就是刚才被你弄得太兴奋,兴奋到睡不着。”

姜浔好脾气地哼笑一声,没说话,也跟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来。

布艺坐垫轻微下陷,让两人肩头朝着彼此倾斜,靠得更近了一些。

田云逐随手把遥控器递给他,

“你选吧。”

姜浔接过,举手投足间是习惯性的控场地姿态,

“一起看部电影怎么样?”

“我都行。”

“想看什么类型的?还是都行?”

“除了喜剧片。”

姜浔选了一部是枝裕和导演的片子,名叫《步履不停》。

姜浔不确定这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好的选择。这是他看过的为数不多的一部文艺片。印象中每句台词都透着淡淡遗憾,日常化的镜头语言却细腻精致,朴素中带着真诚。

影片摆脱了以往电影以故事为主的风格,单纯的从时间角度俯瞰众生,记录一个平凡家庭的琐碎镜头,在温馨和寂静中撕开隐藏的悲痛,寻找难得的真情。时光和当事人都在步履不停,我们在介怀和温暖中挣扎,更在生死线上离别。

姜浔觉得当一个人有了太多心事,积压了太多隐而不发的情绪,最好方法或许不是放肆宣泄,而是在舒缓的节奏,相似的情境中一点一点沉淀自己。

电影的节奏不快,田云逐却很快投入进去。随着日常化镜头的诉说,那双湿湿亮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捕捉着一幕幕优美清新的画面。

姜浔面朝着电视荧幕,余光中全都是田云逐专注的侧脸。一双严肃的薄唇微微开启,随着呼吸,像这部影片无声的旁白,在变换的光影中沉默诉说。

不知不觉,田云逐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不知不觉把头靠在姜浔的肩膀上,同他手指交握。他紧紧握着姜浔的手,眼尾光芒闪烁。

电影过了一大半,田云逐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无聊了?”

“不是,电影很好,就是看着看着脑袋里总是胡思乱想,有点跑题。”

“想什么了?”

“浔哥,电影里说得很对,可能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不为人知的线,以此决定我们是进还是退。但当我们走到未知的岔路口时,你可能突然发现那条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设置错了。突然发现自以为的舒适区,不过是懦弱的借口,害人害己。那时候你会怎么办?”

姜浔转头看他,嗓音微哑,气息很稳,

“错了就找锲机把线拉回正轨。比如一场手术,去除病灶,把身体拉回正轨。”

“是啊,是要拉回正轨。可如果过程残忍,结果也可能让无辜的人受伤呢?”

姜浔抬眸,意味不明地盯着田云逐,淡淡开口:

“时间会让所有人找到谅解的出口。”

“田云逐,不管怎样都别停下,继续朝前走。”

田云逐睁圆了眼睛,在昏暗中迎向赖以生存的光源。他和姜浔明明在各说各话,各怀各的心事,可田云逐还是忍不住心绪翻涌,

“好。”

“不管你走到哪儿我都会跟上你,步履不停,直到我们老了再也走不动为止。”

无声的相互凝视中电影已经进入尾声,荧幕上闪动着几句动人的台词:

“步履不停,为何总是慢一拍,总有那么一点来不及。

步履不停,时间走得太快,总有一些话来不及说,一些事来不及做。

步履不停,时间走得很快,但是爱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