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浔坐在医院走廊里冷冰冰的铁质长椅上。看着一群实习生簇拥着主治医生,呼啦啦涌进姜永济所在的那间病房。

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很快响起了一板一眼的讨论声,偶尔夹杂着几句言简意赅的指导说明。那些声音此起彼伏,却并不嘈杂。姜浔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年轻的脸庞,他们非常专注。那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严肃孤傲,让姜浔觉得熟悉又很遥远。

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儿,姜浔用手掌按压了几下眉心。然后将一打花花绿绿的纸张,甩手扔在了一旁闲置的椅子上。那些被他攥得乱糟糟的收据,挂号单,缴费单,CT报告,还有潦草到无从辨认的病例,热闹地铺散开来,却没有牵动任何视线。

不一会儿,医生们鱼贯而出。

“姜永济的家属是哪位?”

“我。”

夭夭

姜浔站起来,逆着光,夹杂着烟草味的冷冽的气息从他身上迅速扩散到周围的空气里。仅凭一个居高临下的侧脸,就让周围年轻的视线从冷漠迅速转变成了惊艳。

“哦,是你啊……那个,患者脑震**,还有轻微软组织挫伤。好在不算特别严重,先住院观察三天吧,住院手续办好了吗?”

年轻的女医生刻意调整了一下说话的音色和节奏,延长了对话的时间。姜浔听完却只是礼貌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同她擦肩而过。

姜浔走进病房,双手揣在兜里,沉默地站在病床前。折腾许久的姜永济挂着吊瓶睡得很熟。姜浔看了一会儿,才把暗暗摩挲许久的手机掏出来看了看时间:

上午十点十三分。

“今天有急事,暂时过不去了,别等我。”

他一个小时前匆忙给田云逐发的这条微信,到现在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姜浔攥着手机重新回到走廊里,他没再坐下去,而是大步走开,想找地方把愈演愈烈的烟瘾解决掉。走廊里有病患推着输液架迎面走来, 步履迟缓,却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隔着两步的距离,姜浔注意到他脸上青白的病气。

他的眼前突然闪过田云逐在他汽车后座睡着的样子,还有他脚步虚浮地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样子。那些时候的田云逐,有着几乎同眼前这个男孩儿一样苍白的脸色。

姜浔停下脚步,侧身等男孩而儿从他身边慢慢经过。然后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把电话给田云逐拨了过去。

铃声持续了很久,无人接听。

青天白日的,姜浔觉得沿着自己背后,一节一节的脊椎,逐渐爬升出一股寒意。刚刚还难以忍受的烟瘾,也被这寒意强势压制住了大半。他用手指拢了拢衣领,快步穿过嘈杂起来的过道。然后已惊人的效率说服护士暂时帮忙照看姜永济,一个人匆忙下了楼。

二手皮卡这一次发动得相当顺利。姜浔叼了一根烟放进嘴里,顾不上点着。双手稳稳控制着方向盘,驱车朝青年旅舍全速开去。

闯进旅舍大门,姜浔一眼就看见田云逐远远地坐在沙发上。距离两人约定好的时间,至少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竟然还在这里傻傻地等?

姜浔微不可闻地叹出压在胸口的浊气。他能感觉到,最近在面对田云逐时,那种无力感还有难以言喻的挫败烦闷,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明显了。这家伙看起来乖觉,结果有的是让人担心的本事。

姜浔捏了捏手指,朝他走过去。走到跟前才看出来,田云逐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的手机就那么大大咧咧放在身前的玻璃茶几上。

他的头微微仰在靠背上,额前的发丝垂向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自然翘起的睫毛在他柔和的五官上,打出了两片小小的暗影,更显出一股清秀的少年气。黑色皮质沙发的凹陷之中,嵌着他冷白的皮肤,色彩对比强烈,却好看得触目惊心。

姜浔微微弯着腰,居高临下地打量睡着的田云逐,不自觉站了很久。直到察觉光线的移动,将自己的影子投在了田云逐的身上,遮挡住了难得温暖的阳光。这才侧了侧身,将黏着的视线转向别处。

恰巧桌子上的手机无声地亮了,姜浔无意看到了接连弹出的微信内容:

舅舅:小逐你再不回来,我就联系你妈妈了。

舅舅:舅舅不想多事,但什么也不如手术要紧。

舅舅:别拿自己的命犯傻。

没再继续往下看,姜浔脱掉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田云逐身上。

田云逐的睫毛颤了两颤,很快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在一个惊厥般的吞咽动作过后,又很快镇静了下来。

这大大出乎姜浔的意料。

田云逐刚刚睡醒的软软目光,头一次没有急着闪躲,就那么直直地朝他看了过来。

“浔哥?”

“嗯。”

“你的脸怎么了?”

姜浔愣了一下,田云逐关心过度的眼神像是开启了痛觉的开关。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火辣辣的疼痛开始迟缓地蔓延开来,带着脉搏跳动的肿胀感。姜浔这才想起来,那是被姜永济用金属拉链抽到的地方。他抬手随便碰了碰,语气也相当随意:

“没事儿。”

“我看看,怎么弄的?眼睛也充血了。”

田云逐着急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前的眩晕也来得相当猛烈。大脑回血的感觉和眼里五彩斑斓的扭曲影像,让他摇摇欲坠。双手下意识地向前探去,渴望寻找一个支点。

下一秒,姜浔不光给了他一个支点,还给了他全部的依靠。

令田云逐倍感心安的冰冷烟草香,熟悉又让人紧张的淡淡消毒水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刺破田云逐脑海的混沌,让他的感官逐渐回笼。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肩膀被揽住。顺着那沉稳力道,身体也被牵引着倚住了一个坚实却又鼓噪着巨大心跳的地方。

等那阵晕劲儿过去了,他已经重新坐回了沙发里。手臂肌肤上细小的颤栗告诉他,姜浔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怎么样?”

“快好了,就是起得太猛了,有点儿低血糖。”

田云逐闭了会儿眼睛,好让视线尽快恢复清明,

“浔哥,你的伤……”

“我说了没事儿,不小心碰到了。”

“哦……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下。处理这种淤伤我还是挺熟练的……”

“不用,别管它了。”

姜浔打断他时的口吻,又恢复了以往不近人情的冷漠。不,不仅仅是冷漠,田云逐还从这句话中,品出了一种意味不明的情绪。姜浔虽然很冷酷,但其实很少拒绝他的。

他攥紧了手指,迫切地想要挽留什么。姜浔的手却还是松开了他。

“那,要不我们现在出发吧。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睡着了,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我这就……”

“田云逐。”

皮质沙发轻微凹陷,发出吱呀的声响,姜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被那股冷硬气场席卷的滋味并不好受,田云逐的身体仍旧本能地转向他,像一棵单纯傻气的感光植物。

“嗯?”

田云逐故作坚强地仰头问他。

“我过来是想跟你说,取消吧,这次行程。”

阳光中姜浔变幻莫测的灰色眼眸,像吸饱了轻烟与薄雾,于温和的色调中带着某种严酷。

田云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什么?为什么?”

“是我的原因,家里出了点事,抱歉。”

姜浔正着手结束这场对话,只是田云逐还不能够死心。

“是着急的事情吗?你先去忙好了,我可以等的,我时间很多,多待几天也无所谓……”

“取消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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