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6年,5月4日,黄岛,海关区。

“你这是做甚?”

安庆商船的船舱中,一名海关关员正在拿着报关单核对船上的货物,突然冷不丁的一个安庆商人走到了他身边,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荷包。关员勃然色变,立刻把双手摊开,然后把荷包拍回了商人手上,又紧张地看了后面的监察一眼。

在外人看来,东海的小吏穿得都差不多,都是深色为基调的干练制服,只是细节略有区别。不过熟悉内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区别,海关关员穿的是税务系统的青色辅以白色配饰的制服,而监察穿的是财政系统的深红色金边制服。查验货船的时候两个职位共同参与,定期轮换,两人不算也不敢熟识,因此这时候是没情面可讲的。

监察耸耸肩,对关员说道:“没办法,换个人过来吧。”

关员松了一口气,对监察一抱拳,然后转身对商人说道:“这位先生,我们的纪律可是很严格的,你这随手一贿赂,我可是要丢饭碗的,还是麻烦您手下留情,我还有房子要供呢。为了避嫌,我去换个同事过来继续核查,您还是注意点,我们东海不兴那套……对了,你这贿赂是得罚款的,二十元一次,待会儿会跟关税一起结。”

说完,他便夹着报关单,逃一般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见到这样的结果,那个商人不禁流出汗来,看了看手里的荷包,又看看对面的监察。

监察连忙摆手说道:“得,这位先生,您贿赂我也没用,我只管监察不管清关,您这船上多点少点我也说不算。我奉劝您一句,在我们东海,老老实实做生意就有不少钱可赚,没必要搞那么些歪门邪道。您看,这不,平白亏了二十块出去?都够寻常人家用上一年了呢。”

其实商人也不是想着偷税漏税什么的,只是怕对方刁难,没想到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赶紧把荷包收了起来,然后陪笑着对监察说道:“贵国真是风清气正啊,实在是令人佩服。下不为例,一定下不为例!对了,这‘元’‘块’是什么?”

监察一愣,随即解释道:“喔,您还真是不熟悉情况啊……这‘元’就是银元,我国发行的银钱,一元约合三钱银,换铜钱差不多就是一贯省,一般民间也有称一‘块’银元的。”

商人这才想起之前沙正谊给他们看过的东海银元,把几个货币单位联系了起来,一想到这一下子就“送出去”足足二十贯,一下子心疼了起来。“哎呦,我这真是……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说话间,沙正谊和简致就闻讯下到了船舱里,一见面就责怪道:“哎,陈兄,你也太莽撞了……这位官人,真是唐突了,唐突了,还请见谅。”

监察又习惯性地耸耸肩,这事情他见多了,早已习惯了,也不太在意。不久后,一个新的关员来到了船上,这次他核查得就细致多了,几乎是挨个箱子在检查,弄得商人们一脸苦色,暗叫后悔。但其实他们报关的时候也并没什么猫腻,最后还是磕磕绊绊通关了。

最后交完关税,拿到通关单,陈姓商人心有余悸地对沙正谊问道:“抱歉,抱歉,是我莽撞了,本以为……罢了,这二十贯由我来出好了。沙兄,这抽解也交了,下面我们该如何行动?”

沙正谊正在指挥水手们起锚升帆,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急,我们先去黄岛港那边,寻位泊了,把船先停着。然后咱几个就去胶西县和中央市一探,等弄清了行情,再回头出货收货。”

这是个稳妥的法子,众商人纷纷点头称善,于是船便这么起航了。

黄岛港是近几年新建的港区,位于旧黄岛镇东侧,规划出了好大一片泊位和仓库、交通区,甚至还为将来的工业园预留了位置。本土货物进入这里,便要缴纳出口关税了,当然,现在对出口征收的关税税目不多,也就钢铁、兵器、机械等寥寥几样。

现在盛行东南风,商船从海关区挪到黄岛港并不困难,船上只升三角帆和一面尾帆,就借风灵活地驶了过去。

“看,又是那种冒烟的小船!”

船到港区后,面对密集的泊位,却不知该朝哪个驶进去,这时候,便有一艘拖船发着声响驶过来了。

拖船驶近了之后,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朝这边大喊了起来:“喂,客商,可是要卸货还是要停泊,或者两者都要?”

沙正谊赶紧回道:“暂不卸货,只需停泊,麻烦这位兄弟给引下路!”

工作人员又问道:“是长泊还是短泊?”

沙正谊转头又与几人商议了一下,回应道:“大约要停一个月吧,这算长泊吗?若是再长几月又当如何?”

“这便是长泊了,若是停个几日便走才是短泊。无妨,是长泊便好安排,若一月不够,再续期便是。不过事先可说好了,如今是旺季,你这么大的船,一个月的泊位费可便是二十五元哦,但既然是长泊,那牵引费便可给你免了。”

“……那好,劳烦兄弟给引路吧。”

“承蒙惠顾!”

说完,工作人员便招呼拖船上的水手,往这边抛来三束粗粗的绳索,沙正谊连忙命人将它们缠在船头和两舷。然后,拖船便启动机械,无需借助风力,便将商船缓缓拖动,一直拖入西侧的一处栈桥边。

这边空****的只是几排栈桥,岸边也没太多的设施,显然只是给船只落脚用的。而东边的港区明显要复杂和繁忙得多,泊位旁边有相当高大的吊杆,可以将船上货物批量吊运下来,放置到岸上的铁道上,再转运到临近的仓库里。

码头的力夫们不是像其他港口那般在船和岸之间如蚂蚁一般搬运小批货物,而是在推动着各种巨大的器械成批地运输各种大托盘和大箱子,虽然少了一点市井气息,但却别有一份秩序和力量的美感。此时正有七艘货船在装卸,一次怕不是有几万斤货物在船上和岸上来来回回,看得商人们啧啧称奇。

而简致则对前方的小拖船更有兴趣。他看了一阵子,始终按捺不住好奇心,扒在船头,忍着煤烟味道,朝着前面大声喊道:“这位兄弟,你这船无帆无桨,究竟是怎么动的?”

工作人员正在拖船中央察看锅炉压力,听到他的询问,笑了一下,往后回头答道:“并非无桨,只不过用的是‘螺旋桨’,藏于水下,你看不到罢了……车船你见过吧?把水轮缩小,扭转叶片,横置于船尾水下,便是螺旋桨了。”

虽然他说的和真正原理相距甚远,但多少也有些道理,简致他们凭空想象了一下,即便不理解也有了个大概想法,然后就啧啧称奇起来。至于这“螺旋桨”是如何动起来的,看看也知道是与船尾那台傻大黑粗的铁器械有关系,这大概是东海秘技,还是不要问太多的好。

没过多久,眼看着要到泊位了,前面的小船上突然发出一声轻响,然后就传出了一阵抽气声,船速也陡然放慢。工作人员一个箭步窜到了后面,赶紧拉下一个把手,又开了一个阀门,水汽开始从船上向上喷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简致不禁产生了疑问,但也不好问。

工作人员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让拖船再动起来,只得取了两杆橹出来,让船上的船工摇着,继续把后面的商船拖进去。靠人力摇橹就要吃力许多了,还好此时离栈桥已经近了,拖船费力划了一会儿,总算把商船拖了过去。岸上早已有力夫等待好了,抛上绳子来三下五除二一拉,便将船拉到了栈桥边,靠到了旁边用作缓冲的竹笼子上。

“菩萨!那地上的,难不成是铁条子?”停泊好之后,宫文昌看清了东边港区地上的钢轨道,一下子惊叫了起来。

众人闻言也纷纷望去,果然得出了一样的结论——港区地上竟有两条钢铁长轨沿着码头铺展出去,刚才隔得远没看清,只当那是普通的板车,现在看清之后,才感觉这不是一般的手笔啊!

栈桥上的力夫听到了这些土老帽的惊呼,不禁笑了起来:“我们东海最不缺的就是好铁了,铺个码头算什么,将来还要从黄岛一路铺去中央呢!”

宫文昌惊了一下,又抱拳朝他问道:“这位兄弟,你们用铁铺路,可是有什么用处?”

力夫充分得到了被尊重的满足感,笑道:“自然有用处。寻常道路,你用车能拉多少货,即便是驷马拉车,一千斤、两千斤也撑死了吧?但在铁轨上,就是装上几万斤,我都能牵着走。这一下子可不就不一样了?”

众人听了,啧啧称奇,但是宫文昌想了想,又问道:“可是,这位兄弟,原先一万斤货,需要十人来拉;现在有了铁轨,一人就能牵动。那么,剩余九人不就没生计了?”

力夫这下子就被噎住了,要是换个场景,说不定他也会同意这个意见,但现在还是下意识地反驳道:“没关系,我们东海国,缺的就是人,不缺活计!老子就算没活扛了,去工厂,去种地,去当兵,有的是出路!”

宫文昌尴尬地笑了一下,又抱拳说道:“那就祝兄弟前途兴旺了!”

这时,刚才拖船上的白衣工作人员也上到了栈桥上,听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客商,不是我批评你,你这种想法,是典型的落后想法,你不能以停滞的角度看问题……若运货量不变,那么就业岗位是少了,但是换个角度看,同样还是那么多人,能运输的货物不就多了?不光运输业是如此,农业、工业都是如此,每个人的生产力提升了,整个社会拥有的财富才会变多,每个人能分到的财富也会变多,这才是正道啊!”

他嘴里夹杂着各种只有在东海才会出现的新鲜词汇,令宫文昌听得一头雾水,但大致还是弄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一下子对他高看了一眼,作揖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宫文昌,字信诚,安庆府人士,可否请教仁兄尊姓大名,师承何人?”

白衣男子连忙回礼道:“多礼了,多礼了,在下姓王名铮,原籍东平,”然后直起腰板来,自豪地说道:“毕业于崂山学宫机械系,不才曾受教于孙先生。”

运营黄岛港的黄岛港务公司由于置办了大量机械,因此从工业口和工业院校雇佣了不少专业人才,这王铮就是其中之一。他本职并不是运营拖船,而是在岸上参与机械维护,只是今年引入了高新科技蒸汽拖船,不得不慎重对待,才把他派了上去。

听说他是如雷贯耳的崂山学宫的毕业生,即使是第一次到东海的几名安庆商人也不得不肃然起敬,纷纷奉承了起来。

“好了,好了,”王铮不耐其烦,给他们开了票,连忙转身告辞,“我还有事,就不叨扰各位了。对了,宫兄,你要有兴趣,可以去书店买一本《国富论》看看,对经济运行说得很清楚。不远,前面镇上应该就有售。好了,我走了,祝各位生意兴隆啊!”

众人送走了王铮,这又开始商议起接下来的日程安排。沙正谊笑着取出几个骰子:“各位,咱们把留守顺序安排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