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4年,2月13日,哩伽塔。

又在没翼港待了近半个月后,远洋舰队终于彻底完成了贸易,将舰船修整一新,搭载了大量贵金属和五十六匹珍贵的上等阿拉伯马(从买买提那里买的五十匹已经病死了一匹,又从其他渠道补充了七匹),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从遥远的东方前来没翼港,只需要顺着冬季季风和洋流,就能一路顺畅地过来,相比之下,回去的路途就要麻烦得多了。南洋海域要等到五月份芒种之后才会有明显的南风,但舰队却不能等到那时候才出发,因为届时西洋洋面会出现频繁而强烈的夏季风暴,航行实在是太过危险。而稍早一些也不行,因为四月份处于季风转换期,风向难以捉摸,同样很危险。

所以,舰队只能趁着冬季的尾巴,先行赶赴龙牙半岛,在那里等到南风起之后再一路北上。二月末至三月初,虽然西洋北部的环流仍然是逆时针的,与航向相反,但风向大致还是从北向南,对于东西向的航路来说还算合适。耗时肯定会比来时长,但只要把停靠的时间节省下来,时间肯定是够用的。

为了减少一天马儿在海上颠簸的时间,舰队不是从没翼出发的,而是先去了东方的哩伽塔港。该港就是后世的马斯喀特,现在同样是一个重要的港口,规模甚至比没翼还大一些,只是唐商在这里没什么根基。

买买提利用他在本地的关系,帮东海人将56匹马沿陆路迁徙到了哩伽塔,然后在当地上船。多走了近二百公里路,多花了几百迪拉姆,但减少了一天的航程……大概,是值的吧?

……

追云号上,两个黑黝黝的马奴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牵入了改造过的艏厕所中,然后马儿就听话地在里面进行了大小便。之后马奴用海水给它清洗过身体,又用少量淡水冲过,就把它牵回了炮甲板中。

“哟哈,早知道大食马通灵,没想到竟然如此机敏。啧啧,这要是在江南发卖的话,不得上万贯一匹?”汪然惊奇地看完这一幕,不禁发出了感叹,但随即他就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对着旁边几个印度和汉人混杂的水手招呼道:“帮忙干嘛?愣着啊!……呸,快进去打扫!”

东海人并没真的把汪然当奴隶,到达没翼港之后便让他与亲友团聚了,还因为他一路向导有功而支付了他一笔银钱。但是汪然为他们的气节所折服,同时也想回家去,所以最后还是跟着上船了,声称干什么粗活都无所谓。不过韩松也没真把他当水手用,而是让他做了个小头目,管理一部分雇佣水手,喏,现在就来干活了。

汪然走到一边,剥了个橘子吃了起来,而手下几个水手则戴上口罩进了厕所。他们先是把人用的马桶和马用的马池都放入水中冲洗干净,又打上海水把厕所冲了一遍,顺便把自己的手脚也冲干净,最后用干抹布擦干水分。之后出去等待风干,风干过后,还会进去洒上一点生石灰消毒。这次舰队从没翼买了一大堆生石灰上船,一来可以保持船舱干燥,二来可以消毒,这对维持健康的生存环境至关重要。

……

2月17日,舰队抵达了印度河口的华罗港。虽然时间紧迫,但舰队还是在当地停留了三天,主要是让马儿休息一下。现在是航行的最初阶段,休息很重要,随着适应力逐渐提高,这个时间会逐渐减短。

同时,舰队在华罗港也补充了一些染料和印度棉花、棉种,都是市场上现成的,数量不多。这些东西不太占舱位,只要带回中国就能赚钱或发挥重要作用,怎么能不顺手买点呢?

2月23日,舰队抵达卡提阿瓦半岛南端的第乌岛,这个地方在后来的大航海时代是个传奇港口,葡萄牙舰队和天方教联军在这里进行的第乌海战是风帆时代最具决定性的海战之一。现在虽然尚未达到那样的盛况,但由于此岛位于印度前往波斯湾的航路上,所以也已经有了一个颇为兴旺的小港,舰队在这里略作修整,第二天一早便继续出发。

2月25日,舰队抵达印度西海岸的加里纳港,这里和后世印度的经济中心孟买很近,不过孟买此时只是几个零散的小岛,而加里纳则是陆地上一个大港。他们在这里处理了一匹病马,然后继续上路。

2月28日,舰队抵达果阿港。此地在后世同样是一个传奇海港,地形确实很适合防御,不过就现在的眼光来看,贸易聚集度不够足。到达果阿的时候,马匹染病的情况越来越多了。

3月3日,舰队一路急行,回到了熟悉的古里。在这里,他们采购了一些印度本地产的香料,捎上已经约定好的威尼斯人使团,顺便也让南毗王派了个使团随行。之后,他们又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以照料和医治普遍染疫的马群。

据相关人士的记载,东海人那时像发疯了一样,看中了某个本地刹帝利位于某处高地上的庄园,强行闯了进去,在地上洒满了石灰,把几十匹马安置了进去,然后命令南毗王征召了全城的兽医和神医(两个很难说有多大区别),挨个过来给马匹看病。

后来,不知道是兽医们妙手回春,还是当初的“疫苗”起了作用,或者是上了陆地自然就休息过来了,总之最后疫情还是退却,有31匹马幸存了下来。

南毗王可能是被东海人吓住了,战战兢兢送了十六匹自己珍藏的宝马过来“慰问”。这让东海人相当惊讶,不是因为他送礼这回事,而是因为这些宝马相当精良,甚至可以说与他们带来的这批上等阿拉伯马相比都不相上下。实际上,这种印度马就是阿拉伯马的近亲,它们随着西方来的征服者进入印度,又经过持续的选育,也是一种不错的马。也许平均水平不如阿拉伯马,但能被财大气粗的南毗王所珍藏的,自然是马中的上品,不能以平均来论断,而且常年养在湿热地区,对疫病的抵抗力也强一些,于是东海人就果断笑纳了。

这样子,因为马匹的事,远洋舰队在古里一直呆到了三月底。等到马群痊愈,他们便不再耽搁,带着数量恢复到47匹的上等马和两个使团的人继续上路了。

4月4日,舰队一路疾奔,停靠在了锡兰岛南端的僧伽勒港。此时西洋的海况已经相当善变了,有时平静无风,有时刮西风,有时刮北风,有时还反常地刮东风。舰队在这里观察了几天海况,等到一场小型的风暴过去,便果断地出发了。

4月17日,由于这一路上风向多变且风力微弱,所以来时相当顺利的这段海路,回时却几乎用了十天才走完,但最后还是平安到达了龙涎屿附近。只是,南毗王赠送的印度马由于适应性训练不足,在海上死了两匹,船员们为它们举行了盛大的海葬。

4月21日,舰队终于回到了他们亲手建立起来的西洋郡。

……

西洋城,中央庄园。

中央庄园相比几个月前已经大变了样,之前闲适的田园风格不复存在,转而竖起了形状扭曲的石墙,墙顶架起了大炮,还高高拉着铁丝网,后者新涂了柏油漆,以防在这潮湿的天气中生锈。总之,一股子粗糙却凌厉的军事要塞风格。

就连中央的白屋子上也架起了大炮,而大炮底下不远处一处阴凉处中,朱龙草躺在一张红木躺椅上,周围挂着轻纱蚊帐,吹着清凉的山风,正准备睡个午觉,突然就听到港口方向传来了“叮叮叮”的钟响,一下子坐了起来。

“三,二,三……是他们回来了!”朱龙草辨认出钟声所传达的信号,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边披上丝绸外衣,一边往外跑着,“这都五个月了,还知道回来!”

一路上,到处都是热情地朝港口方向张望的东海军人,朱龙草走的时候还不忘招呼着:“张震,你带人守着,其他的,都跟我去接他们!等等,列队!”

“万岁!”

一股蓝白红色的洪流从中央要塞中冲了出来,在城中居民疑惑的目光中,整齐地涌向了码头。不少不明就里的人纷纷议论了起来,难不成这是要打仗了?

西洋城并不大,他们很快就到达了港区,看到了南方海平线上依稀出现的红白帆影……嗯,虽然已经看见了,但以这个距离,想到港还得几个小时后,只能看着干着急。

寒露号和两艘本地船只改装的巡逻艇已经先行一步迎了出去,朱龙草干看着,急得在港区转着圈直踱步。他偶然瞥到一个在栈桥附近站岗的本地士兵,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招呼手下道:“快,快,把巡逻的还有在营中的土兵都召集起来,在港口列队,让那些家伙好好看看我们的训练成果!”

他们这些留守人员在西洋城招募了一个标准的三百人步兵营,兵员以本地人为主,素质自然不能跟本土人相比,但优胜劣汰加上棍棒教育,几个月下来倒也有模有样了。虽然没配火枪,只能用短矛和土制木弩凑凑数,也没经过真枪实战检验,但至少配齐了制服(请本地裁缝制作的)。统一着装后就有了精气神,列队装装样子,平时在周边地区巡逻一下,还是能胜任的。现在按日常计划,他们分了几拨,有的在巡逻,有的在站岗,有的在训练,在朱龙草一声令下,港口的大钟发出了召集令,将他们集结了起来。

有的土兵已经巡逻到了北边乡间,等他们听到钟声跑回来的时候,远洋舰队已经与寒露号汇合,在一同往回赶了。

当他们终于停泊到码头中的时候,朱龙草已经带领手下们在港区列出了一个整齐的大阵,虽然少了鲜花迎逢,但也格外符合东海人一向的风格。

眼见着熟悉的面孔从船上跳下来,朱龙草几度泪盈,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韩松就主动招呼道:“朱兄啊,这五个月,在这里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