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国风也嘿嘿笑了几下,又感慨地说道:“那你怎么不做些更大面额的,二十元、一百元之类的出来?”

孔嘉谊摇了摇头:“不……十元就好,我们用机械设备可以低成本制造,外部势力也难以仿造,再大面额的话,说不定有些扫地僧级别的大匠能手工雕刻出伪币来,那可就不妙了。”

季国风一愣,他之前光想着钱去了,这才记起还有假币这回事。不待他说话,孔嘉谊又补充道:“这也是我没让联储局发行纸币的原因,目前我们的防伪技术还不到家,万一被人抓住空子投放大量伪钞,就像我们现在对中统钞做的一样,那可就玩脱了。如今只制造黄铜材质的辅币,由于我们的合金配方和机加工技术是独一份,所以反而很难伪造出来,是更稳妥的方案。”

季国风惊讶了起来:“什么,你们不准备发行纸币了?”

“不是,不,我是说,不确切,唉,你看看这些样钞吧。”

孔嘉谊将匣子掰开,原来底下还有一个夹层,又从里面取出三张纸币,递给季国风,说道:“央行定位的‘东海联合储备局’不会发行纸币,但是下面的商业银行是可以发行纸币,哦不对,是储蓄券的。这是为了分散风险,银行自行找渠道印刷储蓄券,假币问题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自然会更加注重防伪技术。而且一旦真的出了假币问题,也只关系到一家银行,不会蔓延到整个金融系统。”

季国风接过那三张纸币一看,都是一元面额的,分别来自于三家不同银行,主色调都是红色,尺寸也一致,但是票面设计各不相同。

第一张是“东海储蓄银行”的,这家银行是之前东海储蓄所将储蓄借贷业务拆分出来成立的。这张钞票纸质厚实,背面是简笔画的崂山风景,正面是面额“壹元”两个大字,还有一系列的发行机构、注意事项、兑换方式等文字注解。其中有几项是留了空白需要手工填写的,最重要的是兑换期限,从这点上就能看出这张纸更倾向于限制颇多的银行票据而非真正的通行纸币。此外,还有一系列防伪用的花纹、字符串和水印,令人眼花缭乱看不明白。

第二张是“立信银行”的壹元票,这家银行是周弘文牵头成立的,不少股东也跟着参了一脚,但实际上它仍然是100%商社控股的。钞票背面图案是剪纸风格的仙鹤、梅花鹿等吉祥意象,正面文字与第一张布局大相径庭,但是内容大同小异。

第三张是“四海汇兑清算银行”的票据,这是海商系色彩非常浓厚的一家银行,主要业务是在东海郡、庆元府及未来的其他地区之间进行资金汇兑,并为客户提供多种金融衍生服务。纸钞背面是当初曾经挂在四海商会门口的《四海扬帆图》的简化版,正面同样大同小异,但是填写的内容比前两张还多了几项。

季国风赞叹地把三张钞票抖了抖:“你们想得还真细……不过这既是银币又是铜币又是纸币的,币制会不会太复杂了点?”

孔嘉谊自信地说道:“当然不,相反,这正是我们新货币制度有序且丰富的体现。来,我一条条梳理给你看。”

他这么一说,季国风立刻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势。

孔嘉谊捻出最初那枚银币,说道:“银币是我们新币制的基础,不带有任何‘信用’成分,就是实打实的九成十克银,至于工艺带来的升水那是市场行为,与银币本身无关。所以,你看,它没有发行机构,只标了一个生产厂家,因为它就不是‘发行’出来的,而是结结实实地用银制造出来的。这就是我们的基础货币,铜币和纸币都要以它为本位计价,或许,可以将它的存量称为‘M0’。”

听到“M0”这个极富现代意义的金融词汇,季国风会心地笑了一下,问道:“那么还有M1、M2啰?”

“当然有啊,只是现在情况不同,不能硬套后世的定义,嗯,或者说,现在定义权归我了。”

孔嘉谊把银币放回去,又夹出那枚壹元铜币,继续说道:“这些铜代币,由央行‘联储局’发行,既然是‘发行’,便有了一定的信用成分。当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联储局并不会超发铜币,发行量会与M0,也就是银币存量严格对应,保证随时敞开兑换。但是,即使不主动超发,市场上也总是会存在着对于铜质辅币的需求的,许多人拿到铜币之后,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去换成银币,毕竟小额交易才是主流,价值一贯的大额银币是不怎么易用的。这就导致了,有相当数量的躺在联储局金库中的银币和与之对应铜币同时存在,这在事实上增加了市场上的货币供应量,这个数量便可称之为‘M1’。”

季国风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又举一反三道:“那么,纸币……储蓄券的发行量便是M2了?”

孔嘉谊点头回应道:“对的。M1肯定大于M0,但是不会超出太多,而这两个在一定时期内都是有限的,无法满足经济发展的需要,这时便需要M2的介入了。信用扩张的道理我不用再给你讲了,总之,商业银行在取得银币或铜币形式的存款之后,便可将这些金属货币存入联储局,换取发行更多储蓄券的资格,通过发放贷款向市场上投放更多的纸质等效货币,这便是M2了。当然,商业银行发行的储蓄券不等于白捡的,他们需要承担相应的风险,一旦出现了大面积的坏账,那么就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了。由此也可看出,M2在释放了大量流动性的同时,也给金融系统引入了一定的风险。甚至可以说,自此之后,金融危机就已经上路了,只是什么时候到达的问题了。但是相比于M2对整个经济体系做出的推动作用,这个代价还是可以承受的。”

季国风长长出了一口气,感叹道:“还真是了不起。老孔,能想出这么个方案,也是辛苦你了。”

孔嘉谊得意地露出了笑容,但很快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我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而且还是和社里一干同事共同构想出来的。这个过程里,老季你也功不可没啊。”

季国风哈哈一笑,说道:“那么,体系已经搭好,现在就差基础的M0了,该是时候引入白银了。只是……”他这时迟疑了一下,“根据你这个体系,我怎么觉得白银并不是必须的?我们完全可以从铜代币开始作为M0嘛,只要控制好发行量,用税收作为信用基础,并且时刻关注市场情况,那么完全可以从头建立一种不需要贵金属的纯粹信用货币体系啊!非得用白银的话,我只能想到一个催化剂的作用,也就是一开始让银币参与进来,帮助建立信用、稳定币值,等到体系成熟后完全可以将银币剥离,让代币独自支撑这个体系了。”

孔嘉谊竖起了大拇指,佩服地说道:“果然是季国风,一下子就看出了这条路子。没错,确实有这么个可行性,甚至周弘文还提出一个类似的方案,说是要分三步走:第一阶段投放银币建立信用,第二阶段抬高代币地位,第三阶段将代币与银币脱钩,以指定代币为纳税和购买商社特产的唯一货币为手段确立它的信用。”

季国风点头道:“很有道理啊,为什么不用呢?其实说实话,真这么搞的话,币值与税收挂钩了,我觉得比靠天生产的银币还更容易稳定些。”

孔嘉谊哈哈一笑,说道:“确实很有道理!但是……咦,我之前说没说过来着?算了,不管了,你就当第一次听吧。总之,建立一个货币体系,其实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在我们有后世各种‘先进’经验可以借鉴的情况下,想要玩弄这个时代的人简直是再简单不过了。

但是,同样是根据后世的经验,建立货币体系简单,维持住它却不容易。即使你非常清楚、明白、确切地知道滥发货币的危害,但是当你真的有权力滥发的时候,你就真的能忍住吗?所以,货币系统的关键,并不是如何扩大货币的发行量,而是如何有效地限制住它啊!因此,我们才更需要坚持以银为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货币的发行有‘代价’,抑制住滥发的可能性。

当然,仅靠银本位也是不靠谱的。所以之前我才会推动二次立国,将货币的使用方,也就是管委会,与货币的持有方,也就是东海商社资管司,还有货币的管理方,也就是联储局,互相分离出来。这样一来,超发货币的行为会使得大会的既有资产贬值,有了这个利益冲突,才有真正控制住货币的可能性。当然,现在来看,无非是左手倒右手,但随着将来局势地进一步发展,这个机制还是有望发生作用的。”

季国风这下真正地佩服了起来:“高,实在是高!果然是高瞻远瞩孔嘉谊,就冲这个,我也得支持你一下。”

孔嘉谊也投桃报李:“谬赞了,谬赞了。不过我们这也只是锦上添花,真正的发展,还是要靠工业和技术的进步啊!嗯,老季,你之前那个想法我觉得是对的,现在莱芜的战略形势安全了很多,不应该还那么缩手缩脚,确实是该因地制宜适当发展一些工业才对。莱钢项目是很有前途的,就算大会不批预算,商业银行也会抢着给你们贷款的嘛。”

季国风哈哈笑了一下,他之前一直苦于莱芜对外的运量限制,就试图在当地发展一些高级工业,将生铁炼成钢,甚至再进行一些粗加工,以降低输出量、提高产值。但是全体大会在远离本土的地方发展工业心存疑虑,争议很大,现在有了孔嘉谊的支持,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其实对孔嘉谊是略有不利的,因为连云是莱芜钢铁的出口,要是运输量下降,那么自然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但影响不大,现在用来换取季国风对于金融改革的进一步支持也是划算的。

如今双方达成共识,事情自然好办了许多。

又讨论了一会儿细节之后,季国风突然想起了一事,又问道:“对了,刚才你说的这些,完全是银本位的体系吧,但是还有黄金呢?其实我们获取黄金的渠道还挺多的,蓬莱那边有金矿,从日本进口的黄金也不少,难道不准备用起来吗?”

孔嘉谊说道:“的确是有,不过银本位还没搞好呢,再上金本位实在是太复杂了些。我们这边暂时的想法就是先把黄金作为储备,并不动用,等到关键时刻稳定市场。若是以后能存得足够多,说不定会视情况推出金本位货币,不过也不是几年内能看到的。”

说完,他又补充道:“就短期来说,刚才说的那M1、M2的金融体系离完全发挥作用还有一段时间,未来的几年内,民间最认的还是实打实的铜钱和银元,铜钱我们自然是没有太多的,想解决钱荒问题,还是得靠输入银元啊。”

季国风一想,也笑了起来:“这么说来,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回归初心,把解决方案放在白银上面嘛!你刚才这又是联储又是商业银行又是货币体系的,听得人一愣楞的,还真差点被你唬住了。”

两人笑了一会儿,孔嘉谊又补充道:“不不,这次改革里面,金融系统不是手段,而是目的,为了匹配币制而建立起来的银行系统可是比币制本身还更重要啊!”

季国风又想了一会儿,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正要再讨论一些细节问题,旁边却突然传来了报告声。

“嗯,马原回来了?那好,正好也该吃饭了,老季,我们下去吧?”

“好,正好也饿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