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7月17日,立春5日,东平路。

在谋求和谈的同时,东海军并未放弃军事上的攻势,反而本着以打促和的方针,准备开展新一轮的进攻,以争取更大的筹码。

军委会划定了三个新的战略方向:一是从东平北上,收复济南之西的长清县;二是从临淄向西出发,威逼济南的东方,挤压蒙军的活动空间;三是前往北清河之北的河北地区,扰乱敌方腹地,收取战利品。

各部分兵力往这三个方向一边调动一边休整,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不过在达成战略目标之前,总有些事情要头疼。

……

“呃?”

东平城北的一处军营区,高台上的夏有书看着眼前一大片垂头丧气的士兵,感觉有些无语。

他面前的这两千士兵,列成了四个方块阵,虽然一个个看着挺壮,但是精气神完全不能与经过了正规训练的东海士兵比,队伍乱糟糟的,站姿也很不标准,竖起的长矛相互交叠着,根本没有长枪如林的感觉。

实际上,他们确实不是东海士兵,而是东海军刚刚收编的东平降军!

严忠范在投降之时境况已经很惨,之前带出去的七千兵力只收回来不到三千。但损失的部分也不是全死了,有不少都是战时被俘虏或者投降了的,把这些一收拢,再加上他之前在东平路各地的驻军,仍然能拼凑出五千以上的兵力。这些兵力现在就归东海军支配了。再加上其它部分的蒙军俘虏,最后一清点,胳膊腿齐全的人数居然也上万了。

俘虏了这么多人,处理起来可真让东海军头疼了。

把降兵全屠了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想安置的话,一时又没有那么多位子。而且这么大量的战俘,安置起来还有个维稳的问题。

于是指挥部把战俘简单筛选了一下,老弱病残扔去后方,桀骜不驯的检出来去莱芜做些体力活,又送给友军一批,让他们补充和扩充自己的兵力,剩下的则整编了起来,作为东海军的仆从军使用。

这整编的度还挺难掌握的。

如果要实现最大的控制力,那就要完全打乱重组,旧军官也完全弃用,但这几乎等同于重新招募了一支军队,需要较多的训练才能恢复战斗力,还要占用自己的军官,老兵油子的毛病也难改,失去了仆从军的意义,还不如招募新兵从头练起呢。相反要是完全留用旧军官和旧的组织架构,那不用怎么费心就能立刻拉上战场,但代价就是潜在的不稳定了。

权衡之下,这两个极端都不可取,所以指挥部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旧式的指挥架构,甄别留用了一批相对可靠的家在东平的百户级别的旧军官,再允许他们挑选三个牌子头(十夫长)和十六个士兵组成指挥核心,但另外的几个牌子头和士兵都是随机混编的。如此一个百人队勉强能组织起来,将五个互不熟识的百户组成一个营,再由少数东海官兵统领。

整编工作尚未完全完成,现在编了六个营三千人出来,其中四个营送到了东平来,听夏有书调用——这半年来,陆军的同事们都打了个不亦乐乎,唯独只有他这个总参谋长,要么在后面坐镇,要么跟海军一起坐在船上,完全没有下场的机会。这不,这次趁着东平会师,他把一堆事务丢给了谢光明,自己带人出来打仗了,就近负责攻长清的第一方向。

这个方向任务较轻,又有海军支援,所以配给的正规军较少,反倒甩了一帮仆从军给他。今天他就是来检阅自己这支新到的手下了,呃,不过,看这样子,很不堪用啊。

夏有书看向了身边的陈远琪:“你们就挑了这么些出来?”

这四个仆从营当然不会是自己走东平来的,而是在一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连和三个连勇敢营骑兵的监督下行军过来的,加起来就是一个“东平临时旅”的编制。夏有书任临时旅长,陪他们过来的陈远琪任临时旅教务长。

陈远琪耸耸肩:“还好了,老弱不要,强的也不要,剩下的就这些了,凑合凑合吧。”

夏有书挠头道:“这样子不行啊,根本打不了硬仗嘛。”

陈远琪笑了笑:“要不,就只能那样了?”

夏有书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他打了个响指,然后挥挥手,招来一队近卫兵,走下了高台。又有几辆马车闻讯驶到了校场上。

他跨上自己的马,随意走到方阵最左侧,从左往右走了过去,将排头的百户看了个遍。然后又倒过来走回去,在某处停下,将眼前一个扎了许多辫子的百户叫了出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百户身材中等,右臂处有一道刀形刺青,当初因这点差点被当成桀骜不驯的淘汰掉,还好因为及时认怂才被留任了下来。现在他自然也识时务的很,配笑着说道:“回首长,咱的名徐拔都的是。”

夏有书眉头一皱,这人不光取了蒙古名,语序也沾染上了主宾谓结构。“拔都?听说是蒙语勇士的意思吧……不要这么叫了,你以后就叫徐勇吧。”

徐勇连忙一抱拳:“谢首长赐名!”心中还有点窃喜,这不是拉上关系了吗?

夏有书不管他的表情变化,只说道:“呵呵,徐勇你家住何处,家里有多少人啊?”

徐勇一怔,但想想当初甄别的时候都吐露过了,也不敢隐瞒,当即答道:“在汶上县南……家中人丁还算多,父母、小妹,浑家的有,还一儿两女……”

夏有书点点头,神情冷了下来:“不错的家庭嘛,可惜摊上了你……”

徐勇眼看他脸色突变,心里一寻思,差点跪了下来,几乎要喊出来:“首长,徐勇我投军吃粮,只是出身搏一个,养家人,万万不是要和首长作对,还请首长看在咱恭顺的份上,莫要将咱家人妨害了的!”

夏有书冷冷地看着他:“你们助纣为虐,帮助鞑子攻入汉地,劫掠寻常百姓家的时候,可曾想过要手下留情?怎么轮到自己了,就得求人网开一面了?”

徐勇冷汗直冒,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有书心中好笑,不过脸上依然冷淡,叹了口气,道:“不过,我若真是也学着那样,每到一处就烧杀抢掠个干净,那不就跟鞑子一个样了么?”

徐勇抬起头来,眼一瞪大,似乎还有机会?

夏有书看了看他,摇头道:“所以我们宽宏大量,你家人是不会动的,家产也只是暂扣,根据你们的战争表现,以后会归还一定比例。嗯,规则发下去了没有来着?算了估计你们也看不懂,举个例子吧,假如你们遇上同样数量的敌人战而胜之,就发还五分之一的家产,赢五场就全拿回去啦!没家产的,也能换军饷。当然,如果以少胜多,积分也多,相反有友军协助,积分就少。总之,看自己造化吧,真有功是绝不会亏待的!不过,在此之前……”

徐勇的表情一愣一愣的,心情一跳一跳的,在此之前要干嘛啊?

夏有书大手一挥:“拉下去!”

话音刚落,就有两名近卫兵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将徐勇架了起来,拉向后面的马车处。在这几辆马车前,已经有勤务兵烧开了热水,正拿着几把尖刀在磨着。

徐勇慌了,赶紧喊道:“饶命,饶命啊,咱家一定卖力杀敌,首长,饶命啊!”

他左边那个近卫兵不耐烦了,喊道:“闭嘴,不要你命,不过要是不老实,那就真没命了!”

徐勇一惊,赶紧闭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两人拉到后面,强迫着按着跪在地上。后面的勤务兵拿着尖刀冷笑着走过来,比划了一下他的脖颈,将刀子抬了起来,然后……

把他的头发剃了个精光。

“好了,站起来吧。”夏有书走了过来。

徐勇站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新光头,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又有一名勤务兵拿了一件红马甲和一顶东海制式钢盔过来,夏有书接在手里,又转交给了徐勇。“好了,穿上吧,我们的头盔是为短发设计的,头发长了可戴不上。我军要你们卖命,可不是要你们送死,基础的防护总是要的,相比头发,还是性命更重要些。想赚我们东海军的卖命钱,这就是第一步了。”

徐勇看看首长的发型,又看了看周围几个没戴头盔的东海兵的发型,再看看他们身上的红马甲,若有所思。然后就赶紧接过两件新装备,先笨拙地把头盔按在光头上,感觉很是贴合,又把马甲套在身上,挺起胸来,感觉神气了不少。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立刻抱拳道:“咱一定为首长好好卖命!”

做戏做全套,夏有书又接过一个白面馒头交给徐勇:“过去的罪还需要血来洗刷,但至少现在,我的兵不会饿着。好了,回去带你的兵过来剃头吧。”

徐勇泪差点都要出来:“是,首长!”

……

几支队伍同时排着队,等着剃头、领装备、领馒头,勤务兵们手脚翻飞都忙不过来了,只能让“新兵”们自己解开头发,临到了就用剪刀匆匆一剪了事。如此倒也迅捷,一分钟能处理好几个,两千人居然没几个小时就折腾完了。

等到再结成方阵,一片银盔红甲,气象果然比之前强多了。

陈远琪啧啧称奇道:“还真厉害,老范这一套有些效果啊。可惜作训服一时没那么多,只能旧衣服穿马甲,不然还能再整齐些。唉,老夏,你说这剃了头,战斗力会不会涨三成啊?”

这“剃发易服”的归化法其实是范龙城提出来的,他谈起历史上的这一事件的时候痛心疾首,自己用起来却毫不愧疚,可真是没谁了。

夏有书倒没有刚才在场下时表现得那么自信:“有效果吗?或许有一些吧,但不是因为对人格的侮辱,反而是因为尊重和集体归属感,哦,更重要的是吃饱了。

老范说剃个头就能战斗力飙升,那是扯淡。类似的办法其实宋军早就做过了,比剃发还狠,是在士兵脸上刺字。不但降兵会刺,正规兵也会刺,以防止士兵逃亡,‘贼配军’这个叫法就是这么来的。但这种侮辱士兵人格的手段,是提升了战斗力还是降低了战斗力可真不好说,如此决绝的宋军也没见打了几场硬仗啊!

后世绿营剃头后战斗力飙升,与其说是因为剃头,不如说是剃头之后就有军饷拿了……”

陈远琪偏过头来问道:“那我们给他们发饷吗?”

夏有书一挥手道:“发!不发饷哪来的战斗力?反正是严忠范出钱呢。不但发饷,若是有人真表现好,还要给他们分地呢。当然,地也是老严出的。”

陈远琪嘿嘿一笑:“就逮着老严一只羊薅呢?”

夏有书正色道:“当然,这名义上可是他的兵,说不定以后还要还给他呢。”

陈远琪一耸肩:“只不过,那时候兵还听不听话,就不管我们事了。”

夏有书也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也别高兴地太早了,只不过是剃个头发换件衣服,离恢复战斗力还早着呢!传令下去,即刻开始队列训练。训练持续三日,第四日休息,第五日就该以战代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