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5月27日,芒种17日,利津县。

日头正烈,河水潺潺,夏风不断从东吹来。利津城外的码头上,一行民夫正在一群原利津城正式守军的鞭笞下,拖家带口,走在了通向运输船的道路上。

这群人本是滨棣路的普通民户,后来汗廷一纸令下“尽发滨棣路民为兵”,他们就被征发成了民兵,被拉来利津守城,现在被俘虏又成了东海商社的“长期契约劳工”,真是世事无常。

上船后,他们将被运回东海本土,按照流程进入各部门从事各类工作,从此过上用双手取得合理报酬的幸福生活。但是他们现在对自己将来的美好前景一无所知,而是恐惧地哭哭啼啼着,仿佛即将被送往什么地狱般的险地一般。

码头上,“护送”他们上船的海军陆战队员看不过去了,一边把他们赶上船,一边骂骂咧咧地吼道:“别哭了!看看你们这点破家当,有什么好留念的?等到了东海国,有你们的好日子过!”

而在码头另一边,赵县令捧着一本簿册,毕恭毕敬地对李涛汇报道:“李中校,您看,利津县在册共一千一百二十七户,实有近万口,前阵子征兵,共得丁两千三百一十七人……”

听到这里,李涛皱了皱眉头:“一共一万人,就征了两千多兵出来,你们这是把老头子和小孩子都拉进来了吧?”

赵县令冷汗直冒:“您说的是,不过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们也只能奉命从事……”

同时腹诽道:你们连妇孺青壮都一并拉走了,不比我们狠多了?

李涛摆摆手:“行了,之前的事我也不想管。既然他们已经当了兵,而且与我们敌对,那么就是俘虏。按照《战争法》,俘虏是要服劳役才能给自己挣得自由的,所以他们就得全回到东海劳动改造!哦,对了,本着人性化原则,为免他们妻离子散,我们也通情达理地把他们的家眷也带上……”

“是是是,”赵县令实在是佩服此人的厚脸皮,“不亏是东海仁义之师,做派就是不同。”

李涛不在意地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对了,我看你们利津守军不是有三四千吗?本地兵员只占了两千多,剩下的是从外地调来的?”

“是这样没错,那个耶律逻带了二百契丹兵过来,之前我们利津也有一营兵,剩下的都是从滨棣路其它地方调来的。”

“嗯……”李涛思考了一下,带这么一千多单身汉回去,对平衡本土的男女比例不利啊,“那既然不是本地人,那就让他们先留在城中做些杂事吧。若是做得好,我便也找个机会,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赵县令一愣,不知道这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得拍了个马屁:“是,中校仁善。”

特遣舰队已经在北清河南岸选定了一处闭塞区域,准备建设成他们在北清河流域的基地。不过,建设基地需要时间也需要人手,所以舰队还需要在利津城呆一阵子。反正人口一时半会儿也运输不完,在这里等着附近的蒙军自己过来送死也不错。这段时间内,不准备立刻运回本土的那一千单身俘虏,就正好留在这里做些杂务,顺便也正好帮着去把散居乡间的移民家属“请”回来。

……

5月28日,济南东北的北清河河段上。

水军万户张荣实大声呼喊着,对手下将领们做最后的总动员:

“不要担心,这里水流湍急,缠斗起来,我们有优势!”

这里是泺水的出口。距离益都军决堤之日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汹涌的泺水渐渐冲刷出了一条稳定的河道,在此地汇入北清河。虽说如此,泺水仍然夹杂着途中卷走的不少泥沙,在河口处制造了凶险的浅滩和暗流,如果没有事先勘探过水文就贸然闯入,那么八成会折在这里。

“是!”“定要让东夷好看!”“为解万户报仇!”

将领们纷纷发出了呼喊,但看他们的脸色,却很是有气无力,一副没底气的样子。

三天前,滨州的守军快马来报,说一支“无边无际”的水师闯入了北清河之中,一路烧杀抢掠,眼看着就朝济南的方向去了,这立刻引发了蒙军的警觉。

前天,负责北清河东段防务的水军万户解成部仓促向前迎击,在济阳县附近的河段与敌军发生了“大战”。结果损失惨重,连解万户本人都折了进去,却未曾对敌军造成任何有效的反击,唯一有用的一点是确定了敌人就是传说中船坚炮利的东海军。

侥幸逃生的残兵败将们星夜兼程,将这个消息送回了济南,留守济南的张荣实部立刻如临大敌,仓促做起了应战准备。

昨日,据陆上侦查的骑兵说,东海水师在济阳和滨州间的河道上到处搜集船只,并未有继续向济南前进的迹象。这让济南方面大大松了一口气,张荣实部趁这段宝贵的时间加紧准备,最终选择了泺水河口作为迎战的战场。

(注:此人叫“张荣实”,是河北出身的水军万户,跟济南公张荣不是一个人)

今日,便是决战之时了!

若是此战胜了,那什么都好说,但要是输了,那济南的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可就危险了!

河口西边的临时码头上,停靠着四十多艘大号战船和近百艘中小型的辅助船,都是张荣实部这段时间在济南地界上搜罗来的,还安装上了回回砲。张荣实自己的旗舰上,还装了两门缴获自益都军的火炮。

这样的力量若是放回几年前攻鄂州那时候,张荣实都有信心跟宋军水师正面对抗了,但是现在仍然是心里惴惴的。为此,他还在近岸芦苇**里藏了上百条装满了干柴的小船,准备看时机冲出去纵火。

做完总动员之后,张荣实让将领们回各自的船上做起了准备,自己则在旗舰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也许是这几天太过劳累了,往椅子上一倒,倦意便不住地涌了上来,半睡半醒之间,幕幕往事不禁涌上了他心头。

他是河北霸州人,父亲张进曾经做过金朝的北平公,在蒙古入侵时投降,后又在徐州战死,他本人便从此继承了父亲的位子,踏上了为蒙古人而战的征途。

霸州有著名的白洋淀,本地人多习于水性、精通操船,张荣实本人也是水中一个好手。当年蒙古人与南宋开战,急需水师人才,他便被指派在家乡训练一支水军,然后随军南征。

实战证明这支霸州军素质很好。他在淮水、在汉水都取得过不小的战果,后来跟着忽必烈南征鄂州,更是勇猛敢战,打出过亮眼的成绩,为自己挣得了水军万户和霸州管民万户之职,对于今年四十六岁的他来说,可以算是功成名就了。

想到这里,张荣实渐渐睁开了眼睛,又从怀里掏出一份家书,深情地抚摸了起来,又回忆起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不由得又盘算起他们的前程来:“颜儿如今代我行霸州管民万户之职,做得很好,以后这个位子可以让他接过去;玉儿擅长军事,果决敢战,以后可以让他接过水军;圭儿能读书,不如……”

“报!”

一声响亮的报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脸色稍有不愉,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军务,立刻摆正了神态,问道:“什么事?”

“传骑来报,济阳那边的东夷水师向这边过来了!”

张荣实立刻站了起来:“贼军现在何处?”

“济阳军发现他们动静的时候是辰时,属下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他们就该到了。”

“好!”张荣实深深吸了一口气,“传令下去,入水列阵,准备迎敌!”

……

“就这几艘船?蒙军在搞什么鬼?”

东海号的船顶露天甲板上,李涛用望远镜观察到蒙军只派了十几艘小船前来迎战,不由得嘀咕了起来。

“大概是来试探的吧,”张船长把望远镜放下,又拿起一张地图看了起来,“泺水改道之后,这里的水文变化很大啊,嗬,在这里迎战,对面也是懂行的。”

李涛套上一件救生衣,开始往船下走去:“得,东海号太慢,我还是先带人去前面看看情况吧,您还是在这边坐镇,尽可能沿河中央走!”

“嘿,”张船长笑了起来,“看不起老人家是么?论在浅水区航行的经验,我可比你这毛头小子强多了!”

“哈,那您就多担待了!”

李涛抛下这句话,就一溜烟地上了一艘交通用的闪光级,转移到了河级浅水炮舰“北清河”上,然后一上船就对着船员们做起了鼓动:

“好了,伙计们,背负着‘北清河’之名,那这条北清河就是你们的主战场,好好表现吧!把我的指挥旗挂出来,打出信号让旁边的跟上,都给我瞪起眼睛,拿出劲来,向前进发!”

船上的军官和水手听了,立刻齐刷刷地立正行了军礼,皮靴碰撞出整齐的声音,然后齐声大喊了一声:“为东海而战!”

响亮的口号过后,北清河号的船长赵虎子上尉苦着一张脸,指挥着水手们动作了起来。

赵虎子作为东海海军的老资格,经过多年奋斗后终于得以独立指挥一条主力战舰,如今到了战场上正准备大干一场,却突然被顶头上司空降过来夺去了光彩,任谁谁都不愿意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满,李涛走了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嘿,我就是来坐坐,该怎么干你还是怎么干。哦,对了,虎子,等这一战打完,可是有不少校官名额的,你得抓紧啊……”

以往,校级军官都是由股东垄断,土著军官升到上尉就是天花板了。现在随着战争白热化,军委会终于准备解除这一限制了。

听了这句话,赵虎子眼睛大睁,眼神热切起来:“真的?……是,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立功!”

李涛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又拍了拍他的肩,便回去观察战况去了。

这年头的水战节奏非常缓慢,虽然在望远镜里已经看到了敌船,但真正接触怎么也得几十分钟之后,还有得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