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2月10日,滦州,夜。

“呜——”

一声凌厉的号声划破夜空,将营内人的注意力吸引向了外部。

之前,陆军在营地外围三百米和二百米设置了密度不同的火堆,在近处挂了油灯,现在在它们的照耀下,远处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群,显然是蒙军攻过来了!

果然,他们白天讨不了好,就动起了夜袭的主意。只是就算现在是夜里,一大群人行动也是有不小动静的,蒙军刚出营一集结,就不断有异象传出来。东海人的夜间戒备做得很好,既有照明,又安排了大量哨探,早早就有眼尖的哨兵发现不对,前出侦查确定蒙军出动后直接吹响了号。

号声一响,阵地上的士兵顿时戒备了起来。

司徐大喊了起来:“阵地内的就地防御,撤下来的停止上船,集结待命!”

蒙军见被东海人发现,他们也不藏着掖着了,干脆突袭转强攻,直接涌了过来。

希望夜间东海贼的妖法施展不开吧!

这黑压压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很快就压到了东海军用火堆标记出的二百米线,将火堆扑灭,继续向河边涌去。

领队的蒙军军官是地头蛇,对河边地形很熟悉,见到现在东夷的雷法都没有发动,看来果然是夜里不灵了!

他大喜过望,激动地喊道:“弟兄们,夷人的妖法被破了!都给我上啊!”

蒙军士卒们跟着吆喝了一声,提起速来,呼喊着向前冲了起来。

昏暗的光线之下,他们也没看到前方有什么阻碍,只有一道弯弯曲曲的矮土墙,前方大约百步的地方插着一排木桩子,上面还插着火把,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或许又是照明的。只要冲过去,拼过一阵“箭矢”翻过墙去,就能把贼人拿下了!

然而前锋刚冲到那些木桩附近,就突然像撞到了一堵墙一样,一下子被拦住了。撞在上面的一些倒霉蛋鲜血横流,哀嚎了起来。

等等,难道这又是夷人的什么妖法?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对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放!”,然后便是……

“轰轰轰轰轰轰!”

摆在营垒之上的六门狮牙炮接连开火,声音并不如白天的时候舰载的龙吟炮大,但是对蒙军造成的伤害却远远超过了,因为它们发射的不是实心弹,而是48颗铅弹组成的霰弹!

后装的狮牙炮射速极快,现在这距离也不用复位瞄准,正是能最大发挥火力的场合。炮手打完一发,解锁换子铳开火诸多动作行云流水般完成,短短半分钟内,六门炮就打了三轮,864颗铅弹成锥面呼啸着向拦在外圈的铁丝网激射而去,对被拦在外面的蒙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数不清的人当场毙命,还有一些人被击中了非要害的位置,虽然未死但比死更难受,捂着胳膊或大腿或肠子当即哀嚎了起来。

幸运被挡在后面的蒙军士卒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前面的弟兄突然撞上了“鬼打墙”,然后夷人的妖法再次发动,巨响不断传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间阴气更盛,这妖法比白天还厉害得多,前面的人一片片地被夺了性命去!

炮声暂歇,让他们有时间检视身边的状况,而稍稍弄清战况后,恐惧立刻弥漫了他们的心头。不仅有对已知伤亡的恐惧,还有对未知的敌人变幻莫测手段的恐惧,而且这对未知的恐惧远胜于对已知的恐惧!

在这暗夜之中,摇曳的火光、难闻的硝烟、身边痛苦的哀嚎、远处如山的船影……这些诡异的意象交织在一起,在蒙军士卒的脑中被想象力急速地加工着,构成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理智也迅速被恐惧侵蚀——然后被再次开始的炮击立刻压垮!

“轰轰……轰!”

轰隆的炮声直击心头,再次被霰弹带走了几十条性命之后,他们再也坚持不住,哭喊着向后溃退回去。

潮水退后,只留下一地的伤兵与尸体。

炮击再次停止,一批士兵拿起了枪,对着看似还能动的目标射击起来。

“这点水平也敢夜袭?”司徐皱了皱眉头,“真是麻烦,一个个都跑没了,难道要我们自己去收尸?”

王广金和李平成也听到警报,下了船。王广金见事情已经摆平,松了一口气,说道:“先放一晚吧,明天去把蒙军叫过来收了,也好吓吓他们。”

李平成倒是一脸兴奋的样子:“王兄,司兄,现在鞑军人心惶惶,不正是攻杀过去,打到滦州城下的好时机?”

“嘿,黑漆漆的,别开玩笑……”王广金刚要摇头,却发现司徐摸着下巴,似乎真是在认真考虑这个办法的可行性的样子,“老司,你不是真要去吧?”

司徐一挥手:“不是不行啊……等等,快看!”

蒙军刚退回去,军营方向传来一片混乱之声,而就在这混乱之中,滦州城那边突然喧哗起来,墙头火光大盛,远远虽然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听见越来越大的厮杀声,显然是有状况了!

“是堂兄动了!应当是看到了我们这边的战况!”李平安激动地叫了起来。

司徐当机立断:“九营全体出动,举火西进,接应李南山!海军陆战队仍然坚守阵地!”

营地中的人群迅速动作了起来,第九营的士兵们在司徐的带领下,列成战斗纵队,举着火把朝夜色中一头扎了过去。

王广金命人尽量多点了几堆火,但还是无济于事,照不出多远,不由得摇了摇头说道:“唉,有个探照灯就好了。”

还好,实际上司徐他们并未走太远。

出了营地还没过多久,他们就听到了马蹄声,司徐立刻命令队伍停下,变换成方阵抵抗冲击。夜色中变阵有些混乱,士兵们产生了一些心理压力。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只是虚惊一场。

前来的几十骑见他们举着火,没有直接冲过来,而是在一边停下,派了几骑过来,问道:“可是东海国的军士?”

司徐既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望,大声回应道:“正是,来者何人?”

为首的骑士大喜,连忙喊道:“我是李总管属下亲兵百户林狵儿,李总管正在此处,还请将军接应!”

李南山今晚本来就准备突围,原先是预定凌晨时分再出城的,结果撞上城外乱战,就当机立断提前发动了。他的妻儿都在燕京为质,也算没什么负担了,先派了守城的步兵出去袭营,自己带着亲卫骑马从侧路冲了出来,一路上蒙军正陷入混乱,很容易就冲了过来。

虽说如此,但司徐一时也没法确认他们的身份,想了想,说道:“你们不要骑马,牵着马继续往前面的营地走,打起火把,讲明自己身分即可,后面会有人接应你们的!营中有火器,不要轻举妄动,听从指示即可!”

林狵儿一抱拳,说道:“那便有劳将军了!”然后把马一打,回到马群中,说了几句,果然,他们如同司徐吩咐的那样,下了马,慢慢走近了营地中。那边自然有李平成等人验明正身。

第九营又在外面守了一会儿,对着赶来的追兵放了一轮枪,也不知道伤了几个,总之蒙军慑于他们的“妖法”,不敢上前。等到李南山他们完全进入营地之后,司徐就指令第九营慢慢撤了回去。

营地中,李南山已经和李平成相认,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李南山激动地问道:“能和,可是父亲派你来接应我的?”

李平成听了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说道:“嗯……这般……总之,兄长你平安脱险就好。”

他这么一说,李南山立刻就失望了起来:“什么,不是他?难道他真的如此狠心……那你们是怎么来的?”

李平安看向了旁边的王广金,王广金咳了一声,说道:“齐国公现在远在济南,联络不及,但是事情紧急,所以我们自作主张把李总管你接了出来。不过不用忧虑,若是国公知道你逃离虎口的消息,肯定也会高兴的。”

李南山听了,稍微心安,这才注意到此人奇怪的装束,心思一动,行礼道:“原来如此。刚才失礼了,南山谢过东海诸君的救命之恩,敢问足下是?”

王广金得意地一笑,说道:“不必客气,在下王广金,东海海军少校。”

李南山正奇怪这“少校”是何官职,李平成就附耳说道:“少校是军职,与千夫长、准备将相当,不过此王君是真东海人,兄长还需客气些。”

于是李南山立刻说道:“失敬失敬!大恩大德,南山没齿难忘!王少校,既然事已了,可是等天明就启程?”

既然已经从滦州逃了出来,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王广金正欲点头,司徐此时却回到了营中,正巧听到李南山的问题,当即打断道:“还是再耽搁几天吧。李总管,你留在这里,正如夜中明火,好吸引不知死活的蛾子扑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