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静却认为,报仇,对一个男人来说,不是永恒的主题。

永恒的主题应是成就霸业。

孙静是孙坚的弟弟,很多年来,他的表情都是忧郁的。

一般来说,一个表情忧郁的男人,不是可以干大事的男人,但孙静不是。

因为孙静的忧郁表情并非优柔寡断的代名词,而是深谋远虑和静水深流的代名词。

因为深谋远虑,才不慷慨激昂;因为静水深流,才会淡定自如,面呈忧色。说到底,孙静是为他哥哥而忧。孙静以为“江东方稍宁,(孙坚)以一小恨而起重兵”,一股凶兆已是扑面而来。

不错,报仇是一件很有快感的事情,但是比报仇更有快感的事则是——成就霸业。

成就霸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成就霸业者最需要的素质不是进攻,而是忍耐。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常人所不能成就的霸业。

所以孙静希望哥哥能忍。

孙坚却认为,一个“忍”字当头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传国玉玺是怎么来的?不是忍来的。

董卓的霸业是怎么来的?也不是忍来的。

这样的一个时代,必须杀伐决断,甚至骄横跋扈,才能震慑天下和拥有天下。现在传国玉玺已经到手,但是天下还没到手,如果“忍”字当头,天下何时才能到手呢?

所以他无限悲悯地看一眼弟弟,觉得他到底不如自己。

胆略。

还有见识。

孙坚出发了。

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他时刻不离左右的传国玉玺。

还有他的勃勃野心。

当然另一样他不愿意见到的东西也陪伴在他身边。

孙静的一声叹息。

兄弟俩的分歧就此产生。

很多天后孙静才明白过来,这竟是致命的分歧,因为哥哥孙坚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孙坚出征的最初迹象还是一片向好。

在樊城江边,孙坚甚至导演了“草船借箭”之孙坚版。这几乎创造了战争史上的一个传奇:三日之内,驻防樊城的刘表部将黄祖悲凉地发现,自己手下的十万支箭被孙坚巧妙地“借”走。而在若干年后,孔明版的“草船借箭”才正式开演,可谓拾人牙慧。

没了箭的黄祖只得跑了。他领着残兵败将从樊城跑到邓城,又从邓城退守汉江,非常狼狈,而孙坚则一路凯歌,那神情,像极了一个英雄的所作所为。

英雄的神话随后还在继续。当黄祖已无招架之功时,刘表让自告奋勇的蔡瑁出来迎敌。襄阳城外,蔡瑁与程普的大战最后以其失败而告终。这样的失败毫无疑问具有标志性的意义:孙坚和刘表都明白,战争已进入了拐点,如果没有意外发生,刘表该领着他的部下举白旗了。

意外,却在此时悄悄地发生了。

仔细追究起来,意外的发生还是有预兆的。

可惜的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到预兆,即便看到,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以为那是预兆。

这应当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了。

只是这一回,不以为然的那个人是孙坚。当时,行军队伍中一把中军帅字旗被狂风吹断在他面前。这是很少见的一种现象,一般来说,要将粗壮的帅字旗吹断,风的速度绝不是一般的快。

奇怪的是,当时的风并不大。

更奇怪的是,其他的旗都没断,断的只是那把中军帅字旗。

更奇怪的是,那把中军帅字旗没有断在他人面前,只断在孙坚面前。

孙坚却不以为然。

以为然的是紧跟在孙坚身后的韩当。在韩当眼里,倒在地上的不是什么断裂的旗帜,而是踌躇满志的孙坚。

因为他相信二者之间的联系。韩当建议孙坚班师,以尊重天意。

孙坚没有班师——他以一个无神论者的决绝与豪迈藐视“天意”的存在,从而放弃了挽救自己性命的最后一次机会——几天之后,孙坚以一种很难看的方式死于刘表部将吕公的伏击圈内,死时年仅三十七岁。

孙坚死后,没有人将他的死和吕公的军事才能联系在一起。因为敌我双方都坚信,孙坚是阴沟里翻船,天意使然,要不然就没法解释黄祖与蔡瑁的一败再败。

但是,阴沟里翻船也是翻船,更何况这次翻船死人的是大名鼎鼎的孙坚,这让刘表深深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刘表大方地表示,为了重新获得被孙军活捉的黄祖,他愿意以孙坚的尸首去交换。如此一来,战争结束,双方皆大欢喜。

这样的一个“让世界充满爱”的提议,毫无疑问得到了交战双方高层的普遍认可。

但是,有一个人却不认可。

这个人,是刘表部将蒯良。

蒯良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交易是可以完成的,有一些交易是不可以完成的,交易的得以完成缘于双方力量的对等。如果敌我双方的力量不对等,消灭是比交易更有效和更快捷的办法。

孙坚都不存在了,凭什么还让他的部队继续存在?!蒯良表情狂热地喊道。

蒯良的狂热让刘表一时间怦然心动。是啊,传国玉玺就在这个死人手里,凭什么让他带进坟墓呢?消灭他的那些残兵败将,让自己也可以有机会成为天下的问鼎者!

刘表开始蠢蠢欲动。

你能干什么

很快,刘表就不蠢蠢欲动了。

因为一个人的存在。

黄祖。

此刻的黄祖不仅是个人质,还是个障碍。

刘表的心理障碍。

他绕不过去的心理障碍。

不错,发动进攻没有问题,消灭孙坚的那些残兵败将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黄祖的性命。一旦进攻开始,黄祖的性命将不保,这一点是刘表不能接受的。

因为他和黄祖的感情深啊。刘表不愿意做一个寡情薄意的人。这其实也是刘表在荆州一直混得不错的一个原因。黄祖为什么要为他卖命,蔡瑁为什么要为他卖命,一句话,就因为刘表这人重情义。

刘表重情义可以从他对待蔡瑁的态度上看出来。蔡瑁大败而归后,蒯良建议把他“咔嚓”了,刘表却不忍心这么做,反而让他继续在军中任职,这样一来,感动得蔡瑁眼泪哗哗的,蒯良却只能徒唤奈何。

只是这一回,蒯良不想再徒唤奈何。

因为蒯良明白,黄祖不可保。要保黄祖就要舍弃江东,这个代价无论如何太大了。蒯良相信,任何一个有所作为、志在天下的男人都不会这么去做。

他开始对刘表苦口婆心,希望他以天下为念。

刘表却偏偏不以天下为念,而以友情为念。在经过短暂的蠢蠢欲动后,刘表这个心肠软弱的男人突然明白自己能干什么,又只能干什么。能得到天下固然很好,但是天下到手了,朋友失去了,做人还有什么意义呢?

再者说了,天下这个东西,既可能是馅饼,更可能是陷阱。一旦到手,还真是祸福未可知。刘表黯然决定,以孙坚尸换黄祖,继续经营好自己的自留地。

把荆州经营好,把名声经营好,真是比什么都重要。没人的时候,刘表如是安慰自己。

司徒王允则无法安慰自己。

因为董卓开始杀人了。自从“迁都”长安之后,董卓深深地爱上了一项事业。

杀人。

杀无数的人。

对董卓来说,杀一个人的人是可耻的;没有技术含量的杀人也是可耻的。所以他杀人以多多益善,不取其性命为最高追求,“或断其手足,或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锅煮之。”听着哀号之声震天,董卓的心情那叫一个好极了。

甚至,为了达到摄人心魄的目的,董卓杀人还追求速度。

所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有一次,司空张温就被迅雷不及掩耳地杀了。

头出现在一个托盘上。原因是他和袁术两个人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准备行刺董卓,让董卓的脑袋远离身体。

结果,董卓的脑袋依然还在脖子上,张温的脑袋却在瞬间远离了身体。董卓以血淋淋的事实告诉百官,一定要紧密地团结在以他为中心的董氏集体周围,高举尽忠、尽职、尽孝的伟大旗帜,才有可能让自己的脑袋与脖子不说再见,否则后果很严重。

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百官们只得频频点头。

司徒王允混迹其间,也频频点头。

但是在心里,司徒王允没有点一下头,而是昂起了不屈的头颅。

因为,这样的时刻,是你死我活的时刻,点头并不能保证自身的绝对安全。要活下去,安全地活下去,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董卓必须死翘翘。

可是,让董卓死翘翘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先前曹操的行刺未遂就是一个极好的明证。董卓没死,他却差点死了。

现如今,还有什么样的计谋可以让董卓死翘翘呢?

王允一时间无计可施。

王允无计可施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在幽怨地叹息。

这是来自他后花园的叹息声,似有无限惆怅。

王允恼怒于这样的惆怅。因为在他听来,这不是惆怅,而是怀春。

原来叹息声是他的养女貂蝉发出来的。

一般来说,作为一个色艺双绝的美眉,貂蝉是不轻易发声的。

不过这一回,貂蝉发声了。她之所以发声其实不为自己,而是为了义父王允。

因为她看到了王允脸上的愁眉。这样的愁眉让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其抹平。

虽然,到目前为止,貂蝉还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法子才可以抹去王允脸上的愁眉,但有一条她是确信无疑的,那就是一定可以抹平。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美女。

在这个世界上,“美女无敌”是千古不易的真理。貂蝉相信这一点,就像相信她一直以来天下无敌的容颜一样,那叫一个坚定无比。

爱情是这样一种东西

王允跪了下来。

向自己的养女貂蝉跪了下来。

这是牡丹亭畔的惊人时刻,而历史也在这不为人知的一跪中悄然转向。因为王允要用计了。

王允用计其实没什么稀奇的。他的一生就是计谋串起的一生。不过这一次,王允的计谋比较狠。他要用一个女人来打败两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