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仓皇而归,这样的结果让董卓失望了,人心没有测试出来。

好在李儒没有失望,因为他还是坚信人心测试出来了。

和一咬就上钩的鱼相比,孙坚显然是把诱饵吐了出来。

问题产生了:吐出诱饵的鱼就是好鱼吗?

未必。

在李儒看来,这最多是一条审时度势的鱼。或者说是一条谨慎观望的鱼,没什么稀奇的。

李儒对孙坚不再有兴趣,因为时不我待,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不错,他是可以给孙坚更多的诱饵以诱其上钩,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李儒不知道这更多的诱饵是什么,他只能选择放弃。

不仅放弃孙坚,他还打算放弃洛阳。

李儒石破天惊的设想遭到了董卓的坚决反对。

不过很快地,董卓就不反对了。

因为一首童谣。

不错,是童谣。

从表面上看,童谣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心机的东西。但是李儒以为,最无心机的东西最可以用心机。

他就用了心机。

李儒是童谣制造者兼传播者。

童谣是这样唱的:“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

这首含义鲜明的童谣被洛阳成千上万的黄口小儿唱得朗朗上口,唱得响彻云霄。董卓明白,迁都的时刻到了。

他当然知道谁是这首政治童谣的始作俑者,不过他不说。

因为,他也需要一个借口或者说光明正大的理由。毕竟败走洛阳、逃回长安是需要政治理由的。政治理由不充分,国家就不能稳定,而稳定压倒一切,当前的稳定靠什么,就靠这首洛阳城人尽皆知的童谣啊。

董卓感激地看一眼李儒,那叫一个惺惺相惜。他们俩什么都不说,暧昧而又默契地完成了一场政治共谋。

但是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司徒杨彪。

太尉黄琬。

司徒荀爽。

他们站出来反对迁都。认为长安自王莽当年死翘翘后早已是瓦砾之地,现如今不经一战就赴瓦砾之地而去,恐天下**。司徒杨彪甚至极其老成地说,天下的事情动起来容易安起来难。所以还是不要动的好。

董卓执著地动了。

动了他们的官位。

这几个过了一把嘴瘾的人几天之后悲凉地发现,他们不用上班了,甚至不用领工资了。因为董卓一气之下将他们的公职都给开除了。在公职开除大会上,董卓声嘶力竭地说,不动脑子就换位子。观念行才是真的行。谁让我不舒服一下子,我让他不舒服一辈子。各位老少爷们啊,现在变天了,不迁都是不行了。要说爱国,我董某人比你们谁都爱国。可是国运这个东西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这说明东西两汉的国运都已经完了,新的轮回又开始了,难道你们没看出来吗?所以我说啊,聪明人不和命运争,更不和国运争。和国运争者决没有好下场。杨彪、黄琬、荀爽就是明证!

一番恐吓加威胁式的警告之后,迁都工作终于在凄凄惨惨戚戚中进行了。正所谓想得通要迁,想不通也要迁,董卓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与此同时,一个响亮的政治口号应运而生——迁都,没有任何借口!

洛阳很多富户的家产在这个口号下被洗劫一空,成为了国家财产或是董卓的私产,事实上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这样的时期,国家财产差不多就是董卓的私产。这些来路不明的财产随着一大群各怀鬼胎的官员和怨声载道的老百姓一起浩浩荡荡往长安进发,往不可知的宿命一路狂奔。

而在他们的身后,联合军团已是如影随形,洛阳很快成为了这些人的占领地和休息地。

毕竟起兵有日,也该歇歇了。

但是,曹操却不想歇息。对于曹操来说,攻占洛阳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以后的道路更长,任务更艰巨。他坚决要求将革命进行到底。

曹操的要求遭到了袁绍的拒绝,也遭到了众路诸侯的拒绝。他们想不通曹操为什么要得陇望蜀——有了洛阳还不够吗?这样的时刻,有了洛阳就有了天下了啊,董卓名义上是迁都,但地球人都知道,这是逃跑的代名词。何苦对一个仓皇跑路的人赶尽杀绝呢?

联合军团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曹操不解。

曹操也对几乎所有的人不解。

僵持。

令人窒息的僵持。

这样的僵持似乎成了一个人对世界的不妥协与抗争。曹操最后选择了出走,在袁绍与众路诸侯在洛阳一派分田分地正忙得热火朝天中,他孤独地带着他的手下去追击董卓去了。他们的决裂看起来已是不可避免,因为曹操说了一句非常著名的话:“竖子不足与谋!”

只对你身上的宝贝感兴趣

洛阳城内,胜利者分田分地,但每人所得却不尽相同。

有人少,有人多。尽管如此,抢得再多的人,也多不过孙坚。因为孙坚得到的是一块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出自枯井。

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孤零零地躺在枯井里,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开头,却只能有一个下落不明的结局。这是世事的遗憾和神秘。

现如今,在场的人唯一可以知道的一个事实是,是孙坚而不是别人得到了它。

孙坚的呼吸不均匀了。虽然他努力想使其变得均匀,结果却是无效。

的确,这样的时刻,得到这样一件东西,没有人可以平静呼吸。

孙坚也不例外。

唯一例外的是他保持了沉默,没有将自己的说出来。虽然这个世界的显规则是有了快感你就喊,但孙坚不喊,他希望别人代他喊出来。

然后由他默默享受。

程普承担了这样的工作。

程普之所以坚定地让孙坚而不是他人拥有这块传国玉玺是因为他认为这样的时代,是一个群龙无首的时代。

不错,大汉是有一个皇帝,但仔细拷问这个命题,却发现它是个伪命题。

洛阳的龙椅上眼下空无一人,小皇帝正在西去长安的途中生死未卜。他真能走到长安吗?他真是心甘情愿要去长安吗?他真是大汉的真龙天子吗?即便是,这个国家真是他说了算吗?

一切问题说到底都经不起拷问。

所以程普以为,在这个群龙无首的时代,谁拥有传国玉玺谁就是真龙天子。程普坚决反对孙坚把这块传国玉玺交出去。再说了,现在乱哄哄的当口,交给谁呢?谁又配拥有它呢?

孙坚半推半就地接受了程普的建议:带着传国玉玺回江东,以图将来。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悲愤与委屈,在场的那些部下没人知道他是在忧国忧民还是怀才不遇,总而言之,孙坚在此次传国玉玺藏匿事件中表现出来的一切与他的一贯作风没有太大差距,在众人眼里,他还不是个野心家、阴谋家,起码现在还不是。

但是袁绍射向他的眼神却有些冷。

这是孙坚发现并藏匿传国玉玺的第二天,他来向袁绍辞行,称病回江东。

袁绍没有同意。

孙坚不明白袁绍为何不允,因为有一个道理他和袁绍都知道,这个地球,离开谁都会转。他还没有重要到那个程度。

但是袁绍以为,孙坚很重要。

袁绍伸出手,要孙坚把东西交出来。

孙坚:什么东西?

袁绍:很重要的东西。

你想要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有些东西可以说,有些东西说不得。

为什么?

太贵重。

我身上每样东西都很贵重,不知道你要哪一样?

我身上没有的。

都是男人,要有都有。

男人和男人,其实也不一样的。

这么说,你对我很感兴趣?

错,我只对你身上的宝贝感兴趣。

宝贝?如果不说清楚,我是不会给的。

真的要我说吗?

真的。

真的很想吗?

很想。

那我就说了。是传国玉玺。

孙坚愣住了。

他不晓得袁绍是怎么知道它的,虽然他清楚这样一句名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孙坚现在想搞清楚的就是风从何来。他要知道人心究竟可以险恶到什么程度,虽然在此时的袁绍眼里,孙坚这个人就是人心险恶的代名词,但孙坚自己却不觉得。孙坚的这种感觉像极了世上的很多人——只说他人人心险恶,却从不检讨自己也是如此。

袁绍把“风源”推了出来——一个士兵。

他一脸无辜地站在现场。

这个士兵是昨天传国玉玺事件的在场者。与此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袁绍同乡。如此双重身份让他下了一个赌注:跟袁绍混比跟孙坚混其人生收益会不会更大?

很快,他就知道谜底了。因为孙坚的剑拔了出来,直指他的心口。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个只抖了一夜机灵的士兵闭上眼睛,准备为自己的铤而走险买单。

但是,孙坚的剑没有刺进去,并且永远不可能刺进去了。原因是袁绍的剑也拔了出来,直指孙坚。与此同时,程普、黄盖、韩当剑指袁绍,颜良、文丑剑指孙坚,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毫无疑问,这是一块玉玺引发的内讧。在面前,没有人愿做逃兵。

人人争先恐后。

人人舍我其谁。

袁绍看着孙坚,眼神是鄙夷的。

孙坚看着袁绍,眼神也是鄙夷的。

此二人都确信,由自己而不是对方掌控传国玉玺是合理合法的。就像程普说的,这样的时代是一个群龙无首的时代。正因为群龙无首,所以传国玉玺在任何人手里,他人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袁绍最终也无可奈何。

在众路诸侯的力劝之下,孙坚没能杀了那个政治投机者——告密的士兵,袁绍也没能杀了孙坚。孙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分裂党分裂人民的事情,全然不顾他数日前留给众人的坚定爱国分子形象,怀揣传国玉玺带队伍回江东去了。

事实上,孙坚的离开只是一个序幕,接下来,这支联合军团不断有人做着分裂党分裂人民的事情,各路诸侯纷纷带兵离去,刘备也只得带着关羽、张飞黯然离去,重回平原。直到有一天,连袁绍总司令自己也撑不住,“领兵拔寨,离洛阳,投关东去了。”

轰轰烈烈的大革命由此走向低谷,但是毫无疑问,这样的低谷是可怕的低谷,因为人人明白,世纪末到了,抢钱抢粮抢地盘运动将逐步走向如火如荼。

而世事的可怕就在于,没有人可以制止这样的如火如荼。

没有。

偶像也无赖

很多年后,当前冀州牧韩馥形单影只地成为一个外省异乡人时,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竟都是粮草惹的祸。

不错,是粮草。

准确地说,这粮草是冀州牧韩馥的,但他把它们送给了袁绍。

因为袁绍快饿死了。或者说袁绍手下的官兵快饿死了。

当时的袁绍正从联合军团总司令的位子上下岗,蜗居河内,他和他手下的日子相当地不好过。

作为邻居的冀州牧韩馥便恻隐心起,时不时地接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