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解脱了?幽兰若第一次听说如此言论,将男子的变心易情说得如此正义凛然。她突然想起从前有一句“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直觉得脚下发麻几欲瘫软在地上。

只是繁华的大街地面历经一日人来人往,客商行走,积下的尘秽太厚,她做不出如此势态。

飘忽的目光突然定住,幽兰若直直的望着俯视着她的男子,须臾,笑了,唇畔微微勾起一个幽昧的弧度,眸中的神采熠熠,她朝男子伸出右手,“腿软,起不来。”

陆玉的嘴角抽了抽,忍着郁气将幽兰若扶起来站稳当,“你这是以退为进。以柔克刚?”想到刚才答应的事,这股郁气更堵的他难受。

“实则不然,”幽兰若歪着头想了想道:“我的计策不是未能成功吗?不管是冷心绝情,还是柔弱堪怜,在你面前全不顶用,好歹我的心思暂时不会再起了不是?”

这难道不算“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陆玉一阵无语,但是握着幽兰若小手的大掌真的不想放开,怎么办呢?有时候娄小公子也是一个很好的榜样!陆玉眸光微带宠溺落在幽兰若身上,两人携手而行,与这大街上脚步匆匆的归客又何曾不同?

回到续香阁,夜幕已完全笼罩大地。瑕非早已贴心的准备好晚膳,幽兰若一踏进续香阁,便担忧的上前问道:“小姐,您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是芳公主又对您发难了吗?”

幽兰若看了瑕非一眼,摇摇头却并未答话。倏然闻到一股久违的香气,立即松开陆玉的手,大步走到桌前,欢喜的看着一桌的美味佳肴,仙境还是天堂,统统比不得自家小庄!

“有我在,无人能为难你家小姐!”陆玉看了眼踏进家门便优雅全无的女子,侧眸向瑕非道。

瑕非一怔,顷刻反应过来,是了,芳公主是午时刚过传唤小姐的,她和海心姐姐坐了两刻钟便回朝凤楼搬救兵,刚到朝凤楼,便遇着陆公子,芳公主断然不会留小姐作陪太久的,小姐耽搁到现在,想必是与陆公子在外玩乐,忘了时间。

想到此,瑕非别有深意的觑了眼陆玉,转身回禀一声便小跑着出了房门,将这一处空间全留给郎情妾意的眷属。

“那丫头又与你眉来眼去是想计算什么?”幽兰若夹了一筷子辣子鸡放进嘴里,边挥了挥左手招呼陆玉用膳,边口中含糊着出声。

“食不言寝不语!”陆玉眉心微微皱起,看着她的目光又是宠溺又是无奈。

“你若能做到寝不语,我食不言又何妨?”幽兰若将口中的美食咽下,轻飘飘驳了一句。

陆玉挑眉,拿过木箸,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似笑非笑的看着幽兰若,道:“这有何难?”

被他这一眼看的,幽兰若心底猛地打了个寒颤,不觉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一大桌的美食顿时失了颜色,吃在嘴中,味道竟然淡了许多。

匆匆用毕晚膳,幽兰若唤来瑕非将之收拾去,然后伺候她歇息。

“小姐,园圃的小塘中小荷露了尖尖角,煞有风韵,加之今夜风轻月柔,不若去观赏一番?”瑕非收拾了残羹,却不赞同小姐这么快入睡。

幽兰若斜了她一眼,原来还为她准备了月下花前吗?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不去!你想看,请旁边那位公子同赏去!”丢下话,幽兰若径自朝里屋行去,虽然她才睡了好几天,但是缓的是前些日子劳的神,今儿个她要早睡,以应对明日的风雨。

陆玉轻笑,向内看了一眼,对委屈得泪珠儿盈满眼眶的瑕非安慰道:“你家小姐今日受了许多闲气,兴致缺缺,难为你对她如此衷心。”话落,又吩咐道:“今日也晚了,你下去休息吧,这里用不着你了。”

瑕非收回眸中的水气,担忧的朝里屋望了眼,透过半透明的屏风,能看到一个影子已经上床躺下了,叹了口气,向陆玉俯了一礼,自退下了。

而幽兰若,刚踏进内间,心底陡然升起浓烈的不详之感,刚坐到**,她心底就后悔的不能自已了。

她与瑕非各自计量,却是各自翻覆。

瑕非想给她与陆玉制造机会,谈情说爱,增进情意,那个小丫头天真无邪得可爱。但她哪里有兴致去与心思深沉难测的男子月下花前?早早歇息正好免了一段纠缠,正是何乐不为?

可惜幽兰若的算盘拔得震天响,却是一珠未实。真是一步错满盘皆输!

续香阁前后卧房统共两处,瑕非一处,幽兰若一处,闲等杂役的住所,别说陆玉不会踏足,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而让陆玉去瑕非的卧室歇息……

幽兰若脑中想象了一下公子与“叠被铺床”的温存缠绵,忍不住一个心底一个激灵,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幽兰若闭眼,这是她了活了两世第一次感觉惊恐的事情,真是太恐怖了!

“你这番作为,已让我猜疑不定,又摆出这幅模样,莫不是真有深意?”

一道含笑的低沉男音想起,幽兰若睁开眼,她这幅模样?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风寒夜凉,室迩人遐,稥蒸云蔚,娇羞可人!”

含笑的声音由远及近,隐含的笑意亦由浅及深。

幽兰若俏脸憋得通红,却不是因为娇羞而致。但也不说不出更羞赧的实情。她脸色变幻了一阵,恨恨的咬牙道:“我竟不知道我的侍婢,陆公子使唤得比我还顺意!”

陆玉失笑,走到床沿坐下,幽兰若顿时猛然翻身,滚到大床最里面,身子与墙贴得严丝合缝。

“这床就这么大,你莫非还想穿墙睡到屋外去?”陆玉好笑的看着幽兰若,她一向足智多谋,竟也有大意的时候吗?

“陆公子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吗?缘何如此话多?”幽兰若瞥了眼结实的砖墙,默了一会儿,抬头用先前陆玉自己说出的话堵他。

陆玉微微一顿,点点头,解带宽衣,上床躺卧,拉过云被覆在身上,从头至尾,从容利索,竟真再未发一言。幽兰若呆呆的看了半晌,直到他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看出零星的睡意,她重又躺下,阖上眼睛。

其实两人同床共枕也不是一次两次。

早在她用计色诱那日,他们之间更亲密的接触已经有过。而她养伤那些日子,他更是悉心照料,日夜相候在侧。虽然那时她裹得像木乃伊,他也衣不解带,但彻夜萦绕的气息从陌生到熟悉,再到习惯,她的心境变化,又何止一重两重?

幽兰若心底惆怅,不知何时是个了断,却也无更妙的策略能两全其美。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半,寄望时间能冲淡一切。

第一日,幽兰若这般挨过。

第二日,幽兰若托着腮帮子撑在凉亭的石桌上呆了半天,眼看着露出尖尖小角的莲叶就要长出水面,天黑了。

第三日,幽兰若突然悟出一件事情,陆玉所说的不知何时就不喜欢她了,这个“何时”,只怕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三天四天,至于是一月还是两月,三年还是四年,天晓得,陆玉晓得,她不晓得。

第四日,幽兰若从日出沉思到日落,晚膳用过后,她终于决定明日将话题再摆出来探讨一番。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前边两次,她先是狠心绝情,变身狼心狗肺之徒,后又娇弱柔情,眼泪攻势,但都败下阵来,这第三次,她的信心真是挤不出许多来。

但信心再缺,该为的也不能不为,更不能再拖延了!

“陆玉,算来你我相识也快两月了,人说‘志同道合为知己,情投意合为眷侣’,而志同道合的奢望情投意合的虽少,情投意合的奢望志同道合的却甚为繁多,如今你我情投意合尚欠些火候,那么志同道合这方面你有什么想法呢?”幽兰若靠着椅背,手中齐纨团扇轻轻摇动,目光随着草丛中的萤火虫飘忽不定。

陆玉嘴角微微弯起,仰望银河的视线收回,娓娓道:“红尘万丈,最多的是事,更多的是人。卿见闻广博,阅人无数,可曾遇到过一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又可曾遇到过情投意合的人?”

“这志同道合的人又能否与你生出情投意合?若都不曾有过,又为何勉强愿意与你情投意合的人非得加上志同道合?”男子的声音温柔似水,难缠似水。

幽兰若脑中陡然一阵眩晕,她被陆玉绕晕了!

这不过是她随口起的兴,为接下来的论题作铺垫,陆玉一时在这上面较了真,她不分说明白,如何继续下一步大业?

“月儿,义乌塘的荷花开了,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属花中高洁之士,明日同赏如何?”未及幽兰若想出应对之策,陆玉已将话题转开。

义乌塘在东湖之北,连着北山一道温泉,幽兰若多年前曾兴起想去逛逛,后来耽搁下,便淡忘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应道:“好!”

入睡前,幽兰若想起,这第三次,竟然还未排开阵仗,就壮烈牺牲了。

第五日,在幽兰若的含恨中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