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空气本就藏着燥热,一旦有闹心的事儿就勾出心烦意燥,啾啾夏蝉还扯开嗓子中气十足的嚎个不停,更让人烦躁难安。

为幽兰若忧心的自然不只陆玉,续香阁外成排的男女皆是各种忧心。众人安静的坐在一字排开的太师椅上,顶着日头,闻着鸣蜩,时不时朝着续香阁正屋紧闭的房门投去一瞥担忧的目光,心中烦躁不安。

众人这般自虐,倒不是续香阁没有待客厅,而是正屋与待客厅相距甚远,为表诚心,所以众人皆捡着靠近的地方坐着。

其中娄小公子最远,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对廊的美人靠上,闲闲的靠着红漆柱子,其实他也想坐得近一点,看着无双端正的坐在烈日下自虐,他想坐在她旁边为她撑一把伞遮阳,但伞撑开的瞬间,无双双目爆射出比寒冬腊月还冷的眸光,直勾勾的瞪着他,他没骨气的退回来了。

此刻他心下纠结的有两件事,一件是无双坐在烈烈日头下会不会中暑,一件是会不会晒黑?

其次是莫让的椅子最远,但他看的比较频繁的不是房门,而是身侧的树荫,很快,树荫就移到他头上了,终于不用再担心自己被晒成肉干了。

其实他很想坐在娄小公子身边,但在众人眼中他与幽月暧昧不清,此时若太过淡然,势必会引起怀疑,更会给他的风流添一分薄情。至于为什么没有坐在最近的地方,一则是最近那位子坐了个不好惹的人,二则他是芳公主的外侄,幽兰若身上的伤与芳公主脱不了关系,惯于迁怒的众人对他有多不待见就不必细说了。

三则,陆玉已经回来,他若表现太过关心,那位心思难测的大爷不知会喜会怒。所以这个位子对他来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最为合宜!

再近一些的是朝凤楼众人。其中景尤怜和秦无双挨在一块儿,两人时不时对视一眼,眼中分别是焦迫的担忧和沉静的担忧。月海心的脸上敷着伤药缠着布条,她低垂着脑袋看着地面似是陷入深思。

若涟也是低垂着脑袋,不过她是在打瞌睡。素来不到未时不起床的她今天一大早就被温娘拖来续香阁,她现在困得不行。

温娘看着若涟这副样子直摇头,想唤她去偏堂歇息,唤了两次她眼睛倒是挣开了,只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她脑袋又更低的垂下去了。

凤雅扔了椅子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支在双膝上,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时而转身与坐得最近的少倾嘀咕两句,时而拉住穿梭在众人间端茶倒水的瑕非闲扯几句。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从辰时到巳时到午时,再到未时再到申时,足足四个时辰,岿然不动的静坐,真是比拜佛还虔诚,但是正屋的房门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少倾盯着房门,一动不动。他坐的最近,但是屋内的声息一点都探测不到,脸色已从最先的忧心忡忡进化成黑如墨炭。

他从子时劫狱救出幽兰若,将她带回续香阁,看着她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模样心中是无法言喻的心疼怜惜,但这般沉重的伤也让他束手无策。

陆玉主动请缨救治幽兰若,为她处理伤口,他一口就答应了。一则陆玉的医术他早有耳闻,二则以陆玉的身份,不至于趁着疗伤对幽兰若不利。小人自有小人的手段,君子自有君子的行事。

但他没想到会等候如此长的时间。从漏液到天明,他一个人站在廊檐下吹冷风,到天明朝凤楼的众人一起过来,再到集先庄的诺斓和赵六来候了一会儿又离开。疗伤的时间有多长,就说明幽兰若的伤有多棘手。现在连他也快沉不住气了。

少倾腾地一下起身,向房门行去,想推开门进去一探究竟。但在他手指碰触到门扉的时刻,续香阁小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略疾,有些没章法。

少倾与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只见方皓自续香阁外跑了进来。闪闪的一团金光比烈日的光辉可爱多了,顿时众人第一次用这般亲切友谊的目光看着他。

“我听说月月被救出来了,一早要过来看的,但是奶奶的旧疾突然复发,我张罗着替她请大夫吃药,到现在才有空跑出来,月月现在怎么样了?”方皓冲到台阶前盯着少倾着急的问道。

少倾的眸光变化了一瞬,随即归于平静。他回身盯着房门看了半晌,将推门的动作变换成敲门,只是他刚举起手,房门自里面开了。

顿时众人一块儿聚拢过来,含了担忧的各色目光一并落在开门的陆玉身上,无疑是想知道幽兰若的伤势如何。

陆玉自屋内走出,眸光清淡的扫了一眼台阶下的众人,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在少倾身上,吐出清晰动听的字句:“她性命已经无碍了,伤势慢慢静养即可。”

他虽打着哈欠,但眉眼间熠熠生辉,尽是澄明,并无忧急的神色,可见所言不虚。

众人顿时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在她们心中,幽小姐就是万能的代名词,是她们的神,若有一天神倒下了,那么她们的前路将再没有光明,将布满荆棘和雾霭。

少倾退后一步,对着陆玉行了一个大礼,口中是真挚的感激:“多谢!”

陆玉眸光微微变了一瞬,随即抬手虚扶,客气有礼又疏离淡然道:“少倾兄客气了,月儿蒙少倾兄劫狱相救,是该在下郑重相谢才是。稍后定备厚礼登门拜谢。”

这声亲密的称呼叫得众人震惊连连,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陆玉,这幅做派,分明是未来姑爷的气度!陆玉坦然的接受着众人的目光洗礼,又打了个哈欠。

少倾只震惊了一瞬,立刻理清了眼前的形势!他只听说莫让与幽月纠缠不清,原来那只是明面上的,真正与幽月纠缠不清的是眼前的陆玉!

可恨先前他竟然不动声色,又为幽兰若疗伤,又将他阻于门外。足足四个时辰,他将他玩弄于鼓掌间,用无耻的手段戏耍他,他还将他当成君子!少倾脸色一时变幻了好几种色彩,最后归于平静。

“陆兄无须客气!”他将昨夜陆玉扔给他的话还给陆玉,但含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又添了一句:“我与月儿自幼感情甚笃,为她做这些于情于理都是分属应该。”

瑕非虽然是幽兰若的近身侍女,晓得陆玉与幽兰若有些不同寻常,但还是不知他二人具体的纠缠。此刻乍然知晓,也是微微震惊。

唯一没有惊讶的当属莫让和娄小公子了。

莫让此刻很想抚掌大笑,少倾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一回来就占尽风华,抢了他的风头,还处处碍着他,他看不惯久矣。但他事事谨慎,他拿他无法。

此次陆玉刚回来,就将他狠狠的坑了一番,坑得不露声色,坑得出神入化,坑得他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真是一雪前耻,真是痛快淋漓,真是大快人心!陆玉不愧是他的兄弟!

可惜他不能畅快的开怀大笑,幽兰若的重伤多少与他的不作为有些关系,若他太放肆,陆玉绝对会立即注意到他,找他算账,他可不敢得罪这位爷。但是他还是背着身子,双肩微微颤个不停,原来看笑话也可以很辛苦的,忍笑忍得很幸苦。

而娄小公子素来善于从各种事件中发掘笑料,这一场情敌交锋,初次交战的精彩戏码他岂有错过的道理?

只不过从目前的战况来看,少倾的战斗力太弱,陆玉刚出手就有点招架不住了。

此时,震惊的众人已经微微换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着陆玉,在这样的目光中,陆玉再次打了个哈欠,接着,又伸了个懒腰,本该十分不雅观的动作,在绝色男子做来,却是恁地养眼!

“月儿与你们情意深厚,晓得你们对她的心意,但有伤在身,不便见客,你们就先回去吧。”陆玉对着众人眨了眨眼睛,动人的风情下竟然带出几分纯真,“你们相候了这么长时间,就算不累,也该饿了,不用等了。”

话落,转身看向瑕非,吩咐道:“瑕非,月儿睡了一觉应该饿了,你去备些膳食吧,清淡点的流食。”

闻言,众人嘴角狠狠的抽了抽,他们在烈日下曝晒了几个时辰,两位大爷在屋里睡觉!

幽兰若半靠在陆玉为她垫上的靠枕,视线穿过半透明的屏风,打量着门外的一干人等。心中不由升起暖暖的欣慰之情。她不求回报的付出,总得了一些暖人心肺的收获。

但欣慰并没持续多久,即被一股深深的惆怅取代。

什么少倾公子!分明是方家的大恶魔。

她记得在牢中痛得从眩晕中醒过来时,曾看见一个白衣人影,轻质高华,容颜清朗,似世外谪仙。她以为是在做梦,原来果然在做梦!梦中将恶魔看做谪仙。有谁知道,有人看似衣冠楚楚,实则禽兽不如?

幽兰若哀嚎一声,她凄惨的岁月又要开始了。

思及此,她不禁扬声吩咐道:“瑕非,让皓皓进来,我有话与他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