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时值槐序,草长莺飞,春夏交替,太湖的镜面在柔情的东风吹拂下泛起一圈圈和顺的涟漪,而湖底的暗流却汹涌不显。正如东洛国此时的局势,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激流暗涌。

一旦面上的平静打破,深藏的暗流将显露无疑,届时不扬起一番大风大浪,怕是难得再有太平。幽兰若清楚,所有的改朝换代都必将经历动乱的洗礼,现下欠缺的,不过是一颗激起浪花的石子。

那颗激起千层浪花的小石子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且浑然不觉。多年后众人回忆,才惊觉一切的开始,来源于一则传闻。彼时的幽兰若坐在朝凤楼后院的春华亭,与月海心,秦无双,景尤怜,瑕非煮酒论时事。

“当今圣上开创不足,守成有余,东洛国在他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数年太平的积攒已足以供养一场战乱的消耗。晟京城中,圣上年老迈,太子性懦弱,皇子欠安分,亲王拥兵自重,藩王大权在握,臣属结党营私,权贵**横涨,庶民汲汲营营,从上至下,整齐一致的翘首以待东风的驾临。固然这股东风步履蹒跚了点,我有预感,已然近了。”幽兰若叹息,圣上的这些皇子,虽然上演不出九龙夺嫡的精彩,但也足够惊魂一番。

秦无双轻抚琴弦,纤细的手指轻拢慢挑,单调的音节一个接一个跳出,她认真的分辨着每一个琴音,比对甄选。朝凤楼装修得豪华奢侈,美轮美奂,却改变不了她们这些女子贱籍的事实,庙堂上天子的事,太过遥远。

月海心一手持着绣帕,一手执着绣花针,低头细细研究,绣帕上已有数针勾勒的轮廓,看得出是一朵妖娆的芍药,而她身后,扔着数张绣坏的锦帕。她始终不信,穿针引线能难过锦上起舞,至于天下大事,她不关心。

景尤怜对月海心倾囊相授,手把手的传授她最简单入门的初级平针绣法,奈何她在这一方面的天赋着实欠佳,又执意不肯放弃,她被搅得一个头两个大,真是没功夫去理会闲得发慌的幽兰若。

面对一群妇孺的的寡淡恹恹,幽兰若嘴角抽了抽,她真是太高看她们了。视线转到蹲在身旁照应炉火的小瑕非,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似有意见要表达,幽兰若立即投以鼓励的目光。

瑕非狠狠的纠结了一番,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向幽兰若问道:“小姐,如果晟京城真的打起仗来,我们要到哪儿去避难呢?”

幽兰若的嘴角再次抽了抽,知音难觅,此话委实不假。

“哈哈!”一阵笑声自亭外传来。幽兰若望着自廊桥缓步行近的娄小公子与若涟,嘴角弯出一个玩味的弧度。而秦无双听到这声轻狂大笑,周身的温度瞬间下降,一股冷气冻得靠着火炉的瑕非抖了三抖。

若涟漫步走到瑕非身旁,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的弹了一下,叱道:“跟在小姐身边,也没学得伶俐点,晟京城再怎么战火蔓延,也关不着咱们朝凤楼什么事儿,轮得到逃难?”

捂着泛红的额头,瑕非小嘴一嘟,委屈的看向幽兰若。幽兰若轻笑解围:“瑕非尚幼,想法天真,无可厚非。”若涟轻哼,走到一张石凳上自顾坐下,微嘲道:“得,找到靠山了,这靠山连我也能压得死死的。”

幽兰若扑哧一笑,若涟对瑕非这个妹妹,是别人欺负不得,只能她欺负,别人亦护不得,只能她来护。这个姐姐,当得甚好,甚好!

众人对此司空见惯,也不以为意,各自有条不紊的继续手里头的事。

娄小公子靠在春华亭边缘的柱子上,目光浅浅的落在幽兰若身上:“幽小姐素来洒脱,行事无羁,今日方知,幽小姐一介商女竟有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情操。”

“娄小公子误会了,”幽兰若真诚的回望,在此能与她一论的大约只有晟京城被称为第一纨绔的娄小公子,“我并非忧怀天下,不过是审度时事,趁着战乱,寻找机会大捞一把国难财。”末了,又加上一句:“若不然,怎对得起娄小公子心目中奸商的赞美。”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月海心持针的手一抖,针尖刺破另一只手的中指,一滴血珠浸出,染上雪白的锦帕,景尤怜惋惜,又废了一张上好的雪锦。

秦无双拨弄琴弦的玉指停顿了一瞬,抬眸看了眼幽兰若,复又低头摆弄新琴,不作理会。

唯有若涟咯咯直笑,这真真切切是幽小姐的风格,“届时,小姐数银子数不过来,可要记得我,朝凤楼第一花魁的追求者可是很多的,人手嘛,不成问题。”

看得娄小公子一阵无语,又是叹息,又是摇头,目光轻移,凝在秦无双身上,再也移不开,还是他的无双好,静女其姝,端华清婉。他整个人顿时变得很温柔,随意开口道:“不知幽小姐可曾找到大发国难财的机会?”

幽兰若一直觉得,作为一个商人,想要成功,其中一个信仰必须是,笃信天上永远不会掉馅饼。若有一天走在路上捡到一个馅饼,那必定不是天上掉下的,不是敌人的陷进就是路人的遗弃,食之有毒。

所以在娄小公子问她是否寻找到机会时,她立刻敛尽玩笑之色,正色道:“战争分两种,一种是对内,一种是对外。东洛国距离大陆最东,对外发动战争按时下局势,有诸多阻挠,而对内,不但没有阻挠,反而是大势所趋。君主制内战的由头不外乎是造皇帝的反或者造他继承人的反。当今圣上尚算英明,对比他懦弱且无大才无大德的继承人,当然是反后者更出师有名。”幽兰若顿了顿,接过瑕绯递上的梅子酒清啜一口,说了一大篇她有些口干舌燥。

放下酒盅,幽兰若继续道:“当今圣上的第四子,表面轻浮浪荡,实则城府极深,追随者众,由他替代太子,乃是众望所归。趋炎附势者有望成为从龙之臣,而野心勃勃者可作螳螂捕蝉后的黄雀,先作壁上观,而后打着正义的口号宣称四皇子名不正言不顺,顺理成章的再反一次。这二次造反,可以先扶植个傀儡,继而迫其禅位,如此一来,声名江山都有了。”

幽兰若对着一干妇孺将夺嗣风波演变篡位的形式结合当下局势,通俗的阐述了一遍。秦无双脸上早已现出不耐的神色,待她讲完,朱唇轻启,问道:“小姐想说的,具体是什么呢?”

幽兰若嘴角再一次狠狠的抽了抽,娄小公子想笑,想大笑!他的无双就是这么可爱。

“四皇子处在风口浪尖,还能装疯卖傻到如此成功,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就没有人觉得他奇货可居吗?”幽兰若不理会秦无双与娄小公子,转身看向月海心,试探着道:“在他尚未登高绝顶时选择跟随,他朝登云望月之日,未必没有飞上枝头的机会,摇身一变,恰如飞上枝头的凤凰。海心,这可甚于你当绣娘百倍啊。”

秦无双挑弦的手微微一顿,月海心盯着锦帕的目光动都不曾动一下,若涟一手转着空酒杯,一手撑着石桌,托腮笑得嫣然:“小姐心操得闲了些,有些人啊,天生的命,宁愿守着女红针线在闺房日日空候,也不愿风光人前,耀世绝代,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浸染不得,纵然母仪天下也不削一顾。”

“铮!”

挑弦的素手用力过猛,琴弦承受不住太大的力道,一声哀鸣宣告寿终。幽兰若讶异的看向秦无双,不经意间瞥到娄小公子黑如锅底的一张俊脸,微微思索,似有所悟。

月海心被列列的弦断声惊得将手指戳出第十七个洞,又一张锦帕被毁,景尤怜看得一阵肉疼。

放下手中的针线,月海心微微抬眸,眼波流转如太湖底下凝了万载的灵泉,清淡的眸光掠过众人,在秦无双缺了一根弦的新琴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在瑕非嘲讽的笑容上,凉凉的起唇道:“你是嫉妒我吗?纵然你有万千知己蓝颜,却无一个值得托付终身,所以你看我有一个可以倾心付出的情郎,觉得碍眼,想要与我作对?你可知,你还不配。”

幽兰若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若涟和海心这段时间有些不对卯,却没想到如此严重的境地。只见若涟一张俏脸憋得通红,瞪着月海心的双眸中直欲眼中喷火,瑕非简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景尤怜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两人的矛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景尤怜无声叹息,从前两人的关系可是最亲近的,不知何时竟发展成这般。

月海心似乎觉得还不够,视线移到幽兰若的身上,无一丝客气道:“小姐想做这凤凰为那母仪天下之事,能引玉的砖头有很多,倒不必挂念着我了。”须臾,嘴角泛上凉凉的笑:“不过海心有一句话,东洛国莫家在从龙之臣中若属第二,天下就没有第一了,四皇子能否奇货可居尚未可知,不过莫家数代的从龙经验应不会断于莫让莫大少之手。莫大少对小姐青睐有加,小姐退而求其次当能十拿九稳享得一世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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