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出,四座惊。

这样石破天惊的言论,让宴席上的每一个宾主震感。隐隐的,流动开一股激越之情。

语芳清淡的眉眼第一次破开终日不变的疏淡,看向的幽兰若的目光由惊讶到憾动再到欣慰,最后是交织的一片复杂。最该不敢的怒的人,怒了,最该怒的人却依旧不敢怒。

“姑姑觉得不吉利,那就迁出宫吧,相信岐王叔不会介意?”所有人都还在惊骇时,一道平静的声音就这么突兀的响起。

说话的人是陆情轩,最后一句是看着岐王问出的。

此刻,众人连吸气的声音也发不出了,面对幽三小姐似能焚尽天地的怒火,安王府的轩世子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无视了。甚至,随意的一句,还是不遗余力的落井下石。

文德帝暗暗叹息一声,这个侄子他素来是惯着,他既然出面,那么必定是要按照自己心意走的。有爱侄护着,文德帝此时便不可能对幽兰若问罪,因为问,也问不出个结果。

“怎会?”岐王爷淡淡的吐出两个字。相较于幽兰若的愤怒,他平静得太不真实,仿佛月海心腹中的,并非他的孩子,刚刚从天地消散的那个小生命,与他半分干系没有。

“准奏!”文德帝坐回御座,似宴会耗散的心力太多,他威严的声音里隐着一丝有气无力的无奈。

所有人,都无视了幽兰若的愤怒和无礼,有人暗暗松一口气,有人咬牙切齿的遗憾。

幽兰若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再深吸一口气,足足四个深呼吸后,她甩袖,转身,离去。

文德帝没有出声,自然也无人阻止。

就这般神奇的,幽兰若在无礼无状,大不敬,欺君犯上等一系列可加可减可真实可莫须有的罪名下,畅通无阻的出了皇宫。

朗月殿,那清瘦却不卑弱的背影离开良久,殿内仍旧是一片死寂。因为敢说话的人没有什么想说的,想说的人却又不敢说。

一刻钟后,文德帝似恢复了些许力气,开恩吩咐道:“散了吧。”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商女之怒呢?幽兰若不知道,陆情轩既然不让她在第一时间泄愤,那么积压在胸腔中的愤怒发酵后慢慢膨胀,只会硕大无伦。

离开皇宫,幽兰若没有回先前借住的岐王府,经她刚刚那么一闹,没有人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对月海心下手,当然也没有回幽相府,幽瑜只怕现在将她当成怪物对她避之不及。幽兰若想了想,选择回久别的续香阁落脚。

今夜风波太多,她需要休整一下精力,面对明日的风浪。

是夜,许多人感叹幽兰若好运,犯下如此大罪还能全身而退,而在三日后,当他们见识到商女之怒后,便只能侧目心惊。

自古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论贫富贵贱,皆不可或缺。幽兰若此次选择的,是柴。

东洛国处于东陆最东,而南北分界线则在自上而下三分之二处,晟京城,恰巧处在在三分之二的北国中。冬天北国一半湿冷,一半干冷。干冷犹可添衣御寒,湿冷必得燃火取暖。

当一到冬日就被湿冷所笼罩的晟京城,忽然有一日大街上的木炭被垄断……

当先坐不住的是刚从京兆尹升任内史的郑不时大人,他虽曾统御京畿治安,属下不乏身娇体健,孔武有力的侍卫,但他本人确确实实文官一枚。不但不懂武功,多年来疲于政事,连强身健体的普通运动也完全疏忽,冬日严寒,没有木炭取火,他那瘦弱身板,哪里撑得住?

“师爷,南城看过了吗?”

“老爷,北城、东城的大小巷市都已经搜寻过了,没有贩售木炭柴薪的小贩。”

“城外最近的小镇上呢?”

“晟京两百里内的城镇都没有。”

“……”

“大人,现在只能运动取暖了,再跑两圈吧,不但能提升体温,还能减肥。”

……

于是乎,郑大人府衙上下一起做起了热身操,绿色环保无污染。

再说列王府的小公子,他可真是冤枉,前几天元宵夜宴上被多灌了两杯酒,好巧不巧夜月清亮寂静无人的小道上遇到思慕已久的佳人,说的话还没超过三句便被同为佳人思慕者的四皇子撞到,他吓得把杯中酒洒出大半,便宜没占到半分不说,把大后年的脸都丢完了。

本来此事无外人在场,他以为就此躲过,谁知一回来就被列王爷训了个狗血淋头。列王府里的人向来见风使舵,他这个本就不得宠的庶子更不受待见了,连着中馈分下的炭火也日渐消减,不足以用。

“他娘的,老子再不济也是列王府的小主子,那母夜叉要敢冷死老子,也不怕传出去被人唾骂,说刻薄庶子?”

“小声点,我的主子耶,这几日晟京城的街巷里已无柴薪炭火贩卖,咱们府里积存的木柴已经耗用大半,不节省点撑不了几日……”

“哼哼,昨日少一斤,今日少两斤,明日就该没有了?老子也不要了,老子就冷死让那恶婆娘再做不得贤德美名!也算不枉!”

“……”

“来来来,冷点,再冷点。老子豁出去了!”

……

于是乎,列王府小公子事极求反的叫嚣轰轰烈烈的传响开来。

然后是娄将军府的娄小公子。娄小公子是个纨绔,但其父亲是沙场悍将,其他地方其母对其疏于管教,练武一途却从不妥协,多年来从不懈怠也算是体魄强健,底子极好,不致为严寒所苦。

只是,他的母亲将他督促得甚为严厉,于己,却全没在意。

“母亲还是躲在锦被里不肯出来?”

“是的,夫人不但自己不肯起床,还拉着二老爷不让其下床,说是给她暖床。”

“这个,无人对其言知其中事理、大义、世情、人言、非议、利害……。”

“夫人的近侍都已经说破嘴皮子了,门前挂的那只鹦鹉也说得气血倒流而死,夫人还是稳妥的缩在锦被里。”

“二叔已经三日未朝,已有文人开始非议,御史即将弹劾,虽然不会有什么降罪,但是闹出满城流言,总归不好听……”

“公子,只有您的话夫人能听进去一言半语,别人的话夫人都只当是放屁,什么难听的传闻她更是听而不闻,如果您不想听到,那您就移驾前去劝说一二吧!”

“唔,身为人子,不宜进母之内室,这个,我在想想……”

……

娄小公子躺在朝凤楼一边喝茶听曲,一边苦思冥想如何能避免听到那些难听的传闻。

接着是杨二少。杨家是商贾,名下不乏各类商铺,但是柴薪素来不在经营之列。此刻,面对市面上炭火告罄,一木难求的实况,他真是悔断衷肠啊!

“曾经有一捆木柴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不知奇货可居,生生错过,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将它们紧紧抱在怀中,待幽小姐高价收购时,大发横财……”

“爷,貌似幽小姐每每看中您的珍藏时,您都是立即双手奉上的。从未求取回报……”

“胡闹,珍藏怎可与商品相提并论?珍藏是摆着看的,藏一百年也变不了银子,商品可是用来流通的,赚取财物,不同的货币形式,可以换取一切商品,是利,商人唯利是图,杜绝一切七情六欲爱恨情仇,别说幽兰若,就是我亲老子也不能白从我手里强!”

“幸好您现在没有这样商品,否则定会为其与幽小姐反目成仇,昔日奉上价值连城的珍藏建立的友谊将全数覆灭……”

“是啊,我没有,我没有,我单知道每种事物存在都有其价值,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囤积柴炭?……”

……

幽兰若坐在续香阁的小花园中,懒洋洋的眯着眼睛,今天虽然没有太阳,但是这么多柴薪烧起来的热量果然很强大,冬天生生让她蒸成了夏天,热啊,热啊……

“小姐,您究竟是用什么办法以平常更低的价格垄断了市场上的柴炭?”瑕非真是很好奇,跟着幽兰若身边已经大半年了,但是对于她的奇思妙想和通天手段仍然无法摸透。

“真正的商人和小贩的区别是,真正的商人每时每刻都在思索如何赚取更多的财利,而小贩,每时每刻都在耗费浪费时间等待。他们以为自己卖的是商品,其实是他们宝贵的生命,因为他们的所得,和他们耗费的生命完全不成正比。”幽兰若轻笑道。

用比市价更低的价格去收购,与让他们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等待售卖,许多人会选择前者。

他们可以用省下的时间,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而长期稳定的保障,更可以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和心存疑虑。

幽兰若笑,那些契约,他们以为约束的是她,其实不过是作茧自缚。这一场小试身手,算是旗开得胜。

“陆情轩是不是又离开晟京城了?”幽兰若突然问道。

“嗯嗯,据说轩世子是往北山走的,大约是伐木去了。”修禹一脸神采飞扬的回禀新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和私下猜测。

哇哈哈,堂堂轩世子被小姐逼成樵夫,想到就兴奋!

这是她的主子耶,她的神祇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