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梨花街的情事
文梅吉
张子聪总是傍晚的时候来，吃一碗馄饨。走的时候会冲着楼上喊，我吃饱了，回家了。
舒心趴在阁楼的窗户向下看，会看到张子聪的背影。
（一）他说，我会保护你
彼时，不过是17岁，1997年。舒心一心想的便的离开梨花街。梨花街是条臭名昭著的街，很象《蛊惑仔》里的红灯区，虽然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满大街都是地痞流氓，小姐嫖客，而舒心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嘈杂的地方。她的母亲卖馄饨，给楼上那些小姐或者嫖客吃，他们打开窗户朝楼下喊，馄饨妹，送碗馄饨上来。
舒心就是馄饨妹，送外卖这样的事是她的工作。她踩着那些咯吱响的楼梯，穿过幽暗的楼道，会感到很荒凉。有的小姐会调笑舒心，馄饨妹以后做这行，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
而张子聪16岁就辍学了，跟着父亲卖水果。他的父亲也兼带着帮小姐揽客。他总是偷拿家里的水果放到舒心家的窗台上，或者，摘一些小花摆在那里。舒心妈说，你可不许嫁给梨花街的男人，这里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有小混混到馄饨摊来吃东西，看舒心的眼神很流气。舒心的母亲就会让舒心上楼去，到底有一次，被小混混拦了下来，然后张子聪就冲了上来。
他打架又凶又狠，却寡不抵众，倒在了地上，那些拳头就雨点样地落了下去。他们离开后，舒心扶起了张子聪，他裂着嘴笑，别怕，有我呢，谁也不能欺负你！
那以后，张子聪没有再卖水果，他跟了一个老大，然后又有手下。他们喊他，聪哥。
所有人都是知道那家馄饨店是张子聪罩着，不能动。馄饨店的生意终于平稳了起来，只是舒心会常常看到张子聪受伤的模样，他，又去打架了。
（二）他说，我可以养你
舒心放学的时候，张子聪远远地站在街对面，很漫不经心的模样。舒心把单车骑得飞快，想要甩掉些什么，又忍不住在拐弯的时候朝后面望一眼。张子聪骑着单车追了上来，风把他的白色衬衣撩起，他的背影在阳光下很闪亮。
舒心看着他的背影，会有些恍惚。
这样风清云淡的日子，如果没有梨花街，该有多美？
舒心的母亲病了，维持一家的馄饨店终于由舒心接手。她系着围裙带着袖套真的做了馄饨妹，张子聪在桌子上了放了一叠钱，他说，上学去。她不理会他，去招呼客人，他把她端给客人的馄饨就砸在了地上，他说，上学去。
舒心还是没有去参加高考，她骗他说，没有考上。母亲病了，她要照顾，还有弟弟的学费，她也要张罗了来，她那么想离来梨花街，却不得不留了下来。
张子聪已经有了男人的模样，冷俊，沉默。
有次他喝醉了，跑到舒心的馄饨摊说，别卖了，我养你！舒心说，我是不会嫁给梨花街的男人，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
他的眼里，就有了绝望。她知道，他喜欢她，已经很久了。他为了保护她不受流氓的欺负，去做了流氓，他为了让她给母亲治病，不停地打架争地盘收保护费。他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她，但是她垮不道那道砍，她对自己的承诺，要离开梨花街。
（三）他说，千禧夜，先约了你了
再过些日子，梨花街要被整顿，馄饨摊也被勒令禁止营业。舒心的母亲在一个夜里安静地离开。
那一年，是1999年。
舒心只好去盗卖黄碟，她要凑够弟弟上大学的学费。
会在街上遇上张子聪，舒心就下意识地躲开了。她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但生活是一座山，压在她的心上。
她多想，让弟弟上完大学，离开梨花街，那，她也能离开了。
没想到会遇上警察，舒心躲避警察的时候，张子聪突然从街那边出现，他一把拉过舒心的包，就朝反方向跑了去。舒心回头的时候，正看见张子聪被警察摁在地上，他的脸上却在微笑。
他再一次，保护了舒心。
张子聪被拘留了一个月，交了罚款就出来了。舒心说，张子聪，去我家，我煮碗馄饨给你吃。那是舒心第一次主动邀请张子聪，他手足无措地象个孩子。
那天夜里，她把自己给了张子聪。
张子聪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银戒，他有些羞涩地说，买了许久了，送你。她伸出手来，他就套在了无名指上。他说，舒心，千禧夜，先约你了。
（四）他要结婚了
但是千禧夜，舒心却失约了。那天早上后，她真的离开了梨花街，她把母亲留下的旧房子买了，把所有的钱给了弟弟做学费。
她把自己的后路，都断了。
千禧夜，她给张子聪拨了电话，却没有拨完最后一个号，她对着电话说，张子聪，千禧快乐。
她找了一份文职的工作，然后上夜校。有穿米色西装的同学在书本里放电影票约会她，她去了，但是她又觉得心里空洞，拒绝了他进一步发展的请求。
7年后，舒心已经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销售总监。她干练，职业，穿名牌，用香水。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卖馄饨的馄饨妹，也不是为了卖黄碟而满大街躲警察的小女孩了。生活的历练让她越发地成熟和温润。
她有了若即若离的男友，高学历，高收入。只是舒心从来不会去谈到梨花街的那一段，那是一道疤，一碰就会疼。那里的人事，都被她藏了起来。男友的成长一直很明朗，他是不会明白，舒心的心里曾有过的沧桑了。
是经过大厅的时候，看见张子聪的。时间过去了那么多年，她竟然还能从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的内心，就象一张纸，哗啦地抖呀抖！
他变了许多，干净的白衬衣，修建整洁的头发，眉眼平和。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睨着眼到处打架的小流氓了。
舒心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感觉时光被拉了回去，好象他们只是一个转身，就又遇见了。
张子聪很惊喜地喊出了声，舒心！
原来他是来她公司新开盘的小区看房的，他要结婚了。
（五）他说，可以打电话吗
张子聪说，梨花街已经被拆了，那些旧房子被一家房地产公司买了去，赔了好些钱。他也不再混了，用那些钱跟父亲批发水果，后来又在梨花街买了铺面开超市，生意还不错。
他邀请她去梨花街，他说，住了许多年了，很有感情，舍不得离开。
他们在咖啡厅告别的时候，张子聪说，舒心，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舒心的电话在夜里不在关机。她隐隐地等着，张子聪的电话。男友提出要带舒心回家见父母，他说，他想早点定下来。
舒心突然觉得仓皇。她的年纪真的不小了，她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可是，却又有那么多的害怕，不安，说不清。
那天夜里回家，舒心出了车祸。只是和一辆车追尾，她伤地并不重，去医院检查的路上，就接到了张子聪的电话，他说，想问问，在干吗？
他很快就赶了过来，见到她的时候，他使劲地追问她哪里不舒服，哪里受伤了。她只是摇头，眼泪四溅开，委屈不已。他揽过她，让她贴在他的胸口，号啕大哭。
那么多，那么多的眼泪，好象一直都在。
她被撞上的那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她没有看见自己，她看见了，张子聪。
（六）闭上眼的时候，看见谁
她回到了梨花街，街变宽了，修了好多新的楼房。张子聪买下的铺面竟然是她以前摆馄饨摊的地方。
她突然喜欢上梨花街，喜欢和张子聪坐在超市门口，喝汽水的感觉。他亦会给她煮馄饨面，他说，没有你做的好吃吧！
他不知道，离开梨花街后，她再也没有吃过馄饨。
舒心在一家店里看到一款水晶的水链，很喜欢。张子聪说，喜欢就买呀，我送你！舒心摇头，万一还有更好看的呢？
说完这句后，她的心就裂了一道口子，很疼。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可是她为什么还要等待呢，是等待下一个更好，还是等待一个机会？现在她终于知道，她逃避梨花街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喜欢张子聪，她喜欢他，却又想要寻找更好的爱情，最后，却又回到了原点。
舒心去向男友提分手，男友对她动了粗，还叫嚣着要她拿一笔分手费才肯作罢。
她不知道，一个人可以伪装得那么好。
她只想摆脱，卖了车，拿了积蓄给男友。到底被张子聪看出了端倪，她眼角的伤是怎么遮都遮不住的。
她想要离开这座城，重新开始。张子聪已经要结婚了，她不能再要求他什么。错过就是错过，就象一辆错过的地铁，再也不会有相同的班次了。
离开的时候，她给张子聪打了电话，电话一直没有接。她不知道，张子聪去找她的男友了，他要拿回舒心辛苦挣来的钱，但是，他在追赶她的男友时，遇上了车祸。
那一刻，舒心的心，突然疼了。
她闭上了眼睛，她没有看见自己，她看见了，张子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