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个流氓爱过我

文梅吉

苏小微又在放学的路上被墩子拦了下来,他手里捧着大把的米汤花。是四月,阳光安好。苏小微没有接花,垂下头,从他的身边经过。有风,哗啦地,突然就扬了起来。

彼时,墩子是一个清瘦的少年,穿长到膝盖的体恤和宽松肥大的裤子,他染着一头乱糟糟的发睨着眼睛看人。他的身边总是纠结着一群的男男女女,他们很张扬地穿过,刁着烟喧嚣不已。墩子是地道的小流氓,打架闹事收学生的保护费。他们若受了欺负,只要去找墩子,他就会摆平。

但小流氓墩子看上了苏小微。他在放学的时候立在学校门口等她,拦住她送花。她不收,他就一直在她身后跟着,直到她到家。好多个晚上她透过窗都看见墩子,在街对面的路灯下,幽幽的立着。

还有那些字迹难看的信不时的出现在苏小微的抽屉,是墩子写的。

苏小微对墩子已经有些神经过敏,每每听到有人提及墩子的名字,都恐慌不已。

因为墩子的关系,男生们不敢和苏小微说话,若是被墩子知道肯定会受皮肉之苦,而女生又因妒忌不愿和苏小微做朋友,整个中学时代,她都被孤立了起来。

苏小微到哪里,都感觉到墩子的目光,阴阴地与她对峙。墩子似幽灵一样纠缠着,让她不得安宁,心里是厌的,又不敢直直的得罪了墩子,更不敢跟他走近一步。

走在路上,就会有莫名其妙的人上来,喊苏小微,嫂子。苏小微有好多次都想告诉父母,但又怕家里人担心忍了没说。

放学路上,墩子骑着自行车突然地横在了苏小微前面。

他霸道地让苏小微上车。

苏小微脸涨得通红,紧紧握住书包带子低着头想逃开。这一次,墩子一把拽了过来。

她的胳膊就疼了,使劲的挣扎,拼命地喊,放开我,流氓!

或者是这个词伤了墩子,他松开了手。他狠狠地盯着她咬牙切齿的说,你再说一遍!

苏小微断然不敢再说了,因为害怕眼泪就涌了上来。

三年后,苏小微上了本地的大学。她站在满是榛子树的校园里笑,心想终于是摆脱墩子了。

有男生在路上拦下苏小微递情书,他们的眼神看上去怯怯的,她接过情书说谢谢。她和他们其中的一个出去看看电影,或者去图书馆看书,不过几次,她就淡了下来,总觉得少了感觉。

没想到再遇上墩子,高了不少。

他拦在她面前嬉笑着说,苏小微,又遇上了,你比以前难看了些,不过还好也不是难看得难以忍受。

苏小微着实地吓了一跳,心里想,怪不得最近眼皮老是跳。

苏小微和班长坐在榛子树下讨论班务的时候,被墩子看见了。他不由分说地就砸了一拳过去,苏小微惊呼,却也拦不住,只能看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班长怎么是墩子的对手,只是几下就倒在地上,墩子的拳头再落下时苏小微就用身体挡在了班长的前面,墩子的拳头就停在那里。

他的眼神碎碎的,狠很地骂了句,贱人。

苏小微凛着眼神不去看他,掏出纸巾给班长擦鼻血。墩子一把就拉过苏小微,他说,我也受伤了。

苏小微使劲的甩手,好象要甩一件很脏的东西,墩子就吻了过去,恨恨地。

她没有挣扎,墩子松了手,然后她起手狠狠地甩了过去,她说,臭流氓。

那以后,墩子就很少出现,只是总有电话打到苏小微的手机上,接了,也不说话。她知道一定是墩子,只有他才会这样固执的与她对峙。

她挂断,然后关机。

冬天的时候,天文预报说会有一场流星雨。苏小微和宿舍的女生在夜里去了龙泉山,那是电视上说的最好观测点。

只是到了才知道原来山上这样的冷。宿舍的女孩都抱怨不已,然后苏小微就看见墩子了。

他走过来,脱了外套,不由分说地给苏小微穿上。她挣脱,他再穿,两个人都执拗着,到底是他力气大,给她穿上了。他把扣子一颗一颗地扣上,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他说,你身上有我的气味了,你是我的了。

她吓地慌忙去解扣子,要脱了还他。他按住她的手,重重地叹了口,他说,算了,我只是开玩笑。

等了一夜,流星雨没有来,倒是苏小微睡着了,再醒来,是趴在墩子腿上的。他说,你的睡相真是太难看了,还流口水。她赶紧抬手去擦,看到他一脸的坏笑,知道是被骗了。

站起来的时候,墩子扯过衣角给苏小微擦了擦鞋角的泥,很自然的。

苏小微有些赌气地说,你不是骂我的吗?

从龙泉山回来,墩子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立在教室外等苏小微。辅导员找她谈话,说苏小微虽然你交什么样的朋友我不管,但一定不要交不三不四的。

苏小微抱着很多的书经过墩子身边的时候,就假装没有看见。墩子从后面跟了上来,他要帮她拿书,她不肯,僵持不下,书哗啦地掉了一地。

苏小微狠狠地推了墩子一把,她说,滚开,流氓!

墩子没有设防地一个踉跄摔了下去,他怔怔的看着她,他说,苏小微,和我约会。他说,苏小微我要你和我约会!

他的声音哽咽着,苏小微扔了一地的书就跑开了。

她交了新的男朋友,并不是真的喜欢,只是想着可以逼退墩子,让他不再纠缠。但男友很快就提出分手。苏小微知道,一定是墩子去找过他了。

她从心里开始恨起墩子,那么多的女生为什么偏偏选了她?为什么一直纠缠她,让别人无法靠近她?

她是多想摆脱墩子呀,正好系里有名额去西雅图做交换生,她争取了。

再怎样,墩子不能撵到国外去了吧。

五年后,苏小微回国,毕业,在一家外企工作。

她在某些时候也会想起墩子,想起在龙泉山他为她扣纽扣的神情,想起他扯过衣角为她擦鞋的动作,现在的男友断是不会做这些事的。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墩子只是一个小流氓。

是在医院又遇上墩子的,她惨白着脸扶着墙,虚弱地几乎要摔下去。有个男人疾步上来扶住了她,她抬起头,认出了墩子。

她是很尴尬的,不想这样狼狈地被看见。墩子拦腰就抱起了她,他说,你不能走路。她这个样子,他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来医院流产的,她的男友不愿和她结婚,说是没有心理准备。

墩子什么也没问,去煲了红枣鸡汤喂她喝。

她在温氲的烟雾里看他,原来已经从少年成长为男人,有了俊朗和刚毅。

现在的墩子也开始穿白色的衬衣,做清淡的小菜和不疾不徐的说话,脱离以前的朋友和生活在父母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小超市。

他削苹果给她,总是细细地专注;他和她坐在阳光充裕的窗前翻旧时的照片,他会说,苏小微你那个时候真是丑;他拿了粉笔和黑板来画她,画地很难看,但她却很认真地摆着姿势。

心里有温暖,苏醒了过来。

她在某个夜里醒来,哭湿了枕头。

她想,她为什么一直要拒绝着他呢,不过是年少的矜持和骄傲,不过是害怕无法让他长久的喜欢,不过是恐慌周遭的议论和眼光。

因为她心里一直就有着他的,那些谈过的恋爱才会索然无味。即使,那个男人在她怀孕后提分手,她除了羞耻也没有过多的难过。

她不曾真的讨厌过的他,只是假装。

她想起很多的事来,有一年冬天,他在她教室外的雪地,写了很大的三个字,她的名字;有一年的春天,他去电台点了许多的歌送她;还有一年她生日,他在学校的树上挂了许多的气球……他为她打了许多的架,写了许多的信给她,送了许多的花给她,跟在她身后送她回家……

她却一直在拒绝他,伤害他,一直一直以很高傲的姿态待他。

她想,自己竟是这样残忍。

她匆忙地拨电话给他,他接了,她满心欢喜地说,我们打个赌好吗?如果明天是雨天,我们就约会。

第二天,果然是雨天,她胸有成竹,早查过天气预报。

只是他却没有出现,一直到傍晚都没有,他的电话再也打不通。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她想,他终究是放弃她了。

电话终于通了,电话那边的人说,他死了。

与人打架,对方掏出了刀,是昨天夜里的事。

电话就跌落了下去,很多的疼痛从四面八方直直地刺了过来。

苏小微知道了,他一定是去找她的男友了。

她没有去跟他告别,她想她为什么要去告别呢,她不要。

是在经过街口时,看见一家花店在卖米汤花。大把大把的,鲜艳灿丽的黄,就着四月的阳光,她就那样蹲了下去,在十字路口,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

她想,墩子曾经送过他许多的米汤花,她为什么不接了过来呢?

只是一个瞬间,许多年就过去了。

她和他,终究是错了过去。

阳光,哗啦地,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