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要你，可我要不起
文梅吉
苏洛是这样的，极美，阴柔，有琥珀色纯净的眼睛。那个夜里第一次见着，颜合欢的心就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是周霆带来的朋友，但他分明和他们不是一路的人，他隐在一堆热烈、嘈杂和暧昧的气息里，很寂静。
带着无限繁盛的忧伤。
（一）
颜合欢隔着几个人的距离探过身去，我帮你看看掌纹吧。这是酒吧里男人搭讪惯用的伎俩，颜合欢用的时候，莫名的有些紧张。她还不擅长去主动接近一个有着好感的男子，但他疏离的态度也表明，他从来不会主动与人交谈。
他有些哑然地看着她，然后顺从地把手摊到她面前。他的掌纹是出奇的整洁，没有多余的纹路，她握在手里，是觉得柔软无骨的软。这么修长，白净，圆润的指甲盖上泛着一些清冷的光。颜合欢突然地想要哭泣。
他让她觉得心疼。他这样的瘦，这样苍白，这样的忧伤，寂寞。他们的相遇好象是冥冥中的牵引。那天她是百无聊赖才答应周霆的聚会，若是她象以往的很多次找了借口盖了过去，那她和苏洛的遇见是晚了，又晚了。
在酒吧走道的时候，周霆跟了出来。他对颜合欢说，他不适合你！
很吵，尖叫着的音乐，忽明忽暗的灯光。颜合欢还是听清楚了，但她下意识地说，什么？周霆贴在她的耳边，大声地重复了一句，他不适合你，苏洛。
颜合欢就笑了，有些挑衅地在他耳边“吼”，他不适合，难道你适合？
回到包厢的时候，里面正闹得凶。男男女女，缭绕成了一团，只有苏洛与世隔绝一样坐在角落里，周霆走过去，拿起面前的大杯啤酒倾着身子，哗啦地倒在了苏洛的身上。吵闹的声音就停了一下，便更热了，大家都抢着桌上的啤酒开始你泼我，我泼你。当成了一场狂欢的泼水节。
颜合欢知道周霆，他故意的。他追了颜合欢7年了，从大学一路跟来，用极大的耐心撒着一张网。他人不错，长得也还好，家世优良，重要的是，他很爱她。爱到了所有人都觉得没有人会比他更爱颜合欢了。但颜合欢对他就是没有感觉，一点也没。
苏洛就出现了，象命运一样，轰隆隆地在夜色里袭了过来，让颜合欢即刻地投了城。
（二）
苏洛是学画画的。美院上了一年就休了学，现在就靠给画廊零星地卖些画过生活。算下来，他比颜合欢还小三岁。
那晚散场时，颜合欢主动说要送苏洛回家。周霆看她的眼神，是恨恨的，可她看到他下不来台面，竟然有些变态的欢喜。她就是看不上他，看不上他张扬他的爱，让别人觉得颜合欢不爱他就是不识好歹。
苏洛的衣服湿了，头发滴答着些水，他象一直湿漉漉的小猫，让颜合欢充满了怜爱。他坐在她副驾驶位置上，有些疲倦地靠了上去。是微凉的初秋，风把街道刮得很静默，颜合欢转过身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睡了。就那样，蜷在副驾驶上，象个孩子一样恬静地睡着了。
颜合欢把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她侧过身子，安静地看着他。他让她想起他的弟弟了，他在七岁那年得了重病夭折。他也是一个有琥珀色眼睛的好看的男孩，颜合欢盯着苏洛的眼睛时，他突然醒了过来。
他们的唇就吮吸到了一起，带着一些撞击的温柔。他的身体很柔软，柔软得象一个女子，他的手滑过她的皮肤时，有疼痛在她的心里，一下一下地鞭打了过来。
苏洛搬了过来，和颜合欢一起住。
他很听话，乖巧柔顺地象一只猫。他总是把自己埋在她的胸口，微微用力吮吸她的**。好象一个婴儿在哺乳。这让颜合欢的心里充满了母爱的感觉。她几乎分不清她对他是怎样的感情，是爱，是怜，还是疼？
但有时候，有些感情让你觉得疼了，才是爱情。
苏洛整天地呆在家里。颜合欢出门的时候，他会撒着娇搂着她的脖子，讨要吻。颜合欢回家的时候，他会蹲下身去，帮她换鞋。他没有朋友，他的世界里好象除了颜合欢就别无其他了，他很依赖她。
他总是说一串又一串的我爱你，这样说的时候，眼里却是黯然的忧伤。颜合欢想，艺术家总是有这样神经的气质吧，他们怪异，孤僻，遗世绝立。
颜合欢试图让他能和社会多接触，她介绍他给杂志社画插图，让他和编辑联系。可他拖了很长的日子都没有打电话，后来就说号码掉了。她就叹口气，她并不介意自己养他，她的收入足够开销他们两人的生活，只是心里会有些不安，他忧郁的性格浸润进了她的生活，让她也要发霉了。
他们就是腻在一起，**，吃饭。零星的话语。
看上去象一般的情侣，但总觉得有些怪异。说不清。
（三）
周霆还是不死心地打来电话。上次聚会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这一次是有同学出差过来，想约着一同见。
苏洛说他不想去。
但是颜合欢发现他竟然藏在街对面的垃圾桶后，偷望着这边。她又气又笑，他这样紧张她，却又是这样的不信任她。她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然后拽住她的衣角，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了下来，他张着嘴巴哭得很哽咽。
他说，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我。
他重复这句话。他的悲伤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还是心软了，转过身抱住他。好，好。
她发现，他们不能争吵。只是情侣间小小的别扭，也会让他惊慌失措地哭泣。
有天夜里，他撩开她的睡衣象往常一样想要吮吸她的**。她索然无味地推开了他，累了，睡吧。
半晌后，她猛然地睁开眼睛，看见苏洛的手正死死地卡在她的脖子上。他的眼神凶狠而空洞，根本不是那个阴柔乖巧的男子。他声嘶力竭，歇斯底里，他说，要不要我，你要不要我？
颜合欢的手无力地抓扯着，恐惧象蛇一样冰凉地盘在她的心上。她没有想到，他的力气会这么大，竟然这么大！
她艰涩地喊着，苏洛，苏洛！
要不要我？你说你要不要我？
要！
当她吐出这一个字时，苏洛的手放松了下来。他的脸上恢复了孩童似纯真的笑容，他裂着嘴，很古怪。
（四）
颜合欢发现了，她只是细微的不快都会触动他。让他瞬间变得粗暴起来，会扭打她，趴在她的身上歇斯底里，掐住她的脖子，也会大声地哭泣。
他越来越失常，不再仅仅是一个艺术家的古怪了。
颜合欢在这样的病态的生活里，终于厌倦了下来。他让她害怕了，他不再是她第一次见到时，那个忧郁阴柔的男子，他成了一个风势凌厉的男人，轻易地能把颜合欢击打在地。
有天晚上，颜合欢发现他竟然穿着她的高跟鞋在房间里走动，有细长带子的高跟鞋，穿在他的脚上，鬼魅一样的气息。他转过身来看她，带着一些荒凉的绝望。
颜合欢不知道她爱上的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想起周霆说的，他不适合她。
她去找周霆。
他穿着白色的大褂站在玻璃窗前，缓缓地说，他是我的病人，有精神分裂。
颜合欢的身体摔了一下，颓然地倒在他的长沙发上。这个沙发是这么的舒适，苏洛就曾这样靠在上面，断断续续说着他的故事吧。
苏洛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而死，他一出身就背负着一条人命，他的父亲痛恨他，却又不得不养着他。他常常暴打他，却又在夜里把他当成他母亲一样地占有他……这样变态的生活终于让他的精神崩溃，他只上到大一，是因为他犯病了。
颜合欢想起了苏洛不停地问她，要不要我，你要不要我？
他是这样的害怕失去，害怕被遗弃。
末了，颜合欢转过身看住周霆，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把他带我的面前，又在我爱上他的时候，不告诉我真相。
周霆的眼里有了逼仄的冷，你太骄傲了，颜合欢，我只是给你一个教训。再说，我警告过的你，那是你最后的机会，但你却错过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神经质的笑容，却显出无边的悲伤。
（五）
夜里，颜合欢抱住苏洛，我们去治病吧。会好起来的。
我没病，我爱你。他吻她的耳垂，手指在她的颈项处轻轻地摩挲。颜合欢的泪水，滑了下来。
她想，他们是怎么了？明明是相爱，却又成了一场摧残和毁灭。
他敏感，猜忌，疯狂，古怪，歇斯底里。他会穿她的衣服，用她的化妆品，在夜里穿着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空洞的声响。他亦会在吃饭时，突然把她的头摁在一堆饭菜里，然后天真无邪的笑起来，他会抓过她的手臂狠狠的咬过一口，在她疼得嚎时手舞足蹈的满足……他一下清醒，一下迷糊。分不清熟是熟非。
而她，被他彻底地击垮了，被他脆弱的神经击得痛彻心肺。她看见他的时候，心里的忧伤，就覆成了厚厚的积雪，要怎样救赎他呢？他有如孩子一样纯净的眼睛，却带着变异的性格。他就象是隐藏在地球的外星人，让人类无法的亲近。
颜合欢，辗转，纠葛。
她觉得自己也要被他同化了，她也越来越神经质，越来越脆弱。
好几次，她都想把苏洛送走，送去精神病院里去，或者丢弃到大街上随意的一个地方。她搬家，换工作，关电话。就可以消失得清清白白，但每一次的念想要付诸时，她就想起苏洛绝望的声音，要不要我，你要不要我？
她总是痛哭失声起来。
她想起那一夜，是他们交织的第一夜。他那么寂静的样子，让她心疼。
她舍不得丢下他，可是再继续，他们都痛不欲生。
每一次，苏洛清醒后，看着颜合欢身上的伤，都无辜而悲伤地看着她。这个时候，他知道他做了什么，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的心里，住着另一个暴戾的自己。他们交战，撕杀，让颜合欢在其中奄奄一息。
（六）
苏洛死的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雪。纷扰的雪花拍打着窗户，带着很多的哀伤。
颜合欢和苏洛吃了最后一餐，是苏洛爱吃的家常鲫鱼，蘑菇烧仔鸡，酸溜土豆丝……满满一桌子。
颜合欢不停地流泪，不停地哭。
而苏洛又回到了他们初识时的样子，纯真乖巧。
他真的很美，笑起来，摄人心魄。
然后他又开始发疯了，他把颜合欢按在地上，死死地压住她。往她的嘴里倒很多很多的醋，颜合欢的胃里火烧火燎的疼，然后侧过脸去，嗷嗷地呕吐。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苏洛打了电话给周霆。他说他本来想要杀掉颜合欢，但最后的时候他后悔了。
颜合欢在苏洛坟前长时间地跪着。
是她，是她不忍丢弃他，又无法再要他。只能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毒，他定然是看见她下毒了，所以在她吃过那些饭菜后，给她灌醋，让她把那些就着毒药的饭菜吐出来。
他是求死的。
他不想救自己，他在最后也掩盖了她谋杀的真相。
他疯了，但即使是疯狂的他，也是真的爱着她。很爱，很爱，爱到了把自己毁灭掉，来还她一个正常而清新的生活。
可是她的生活呢？她的生活不是一场雪后，就隐了所有的脚印。他踏入过她的生活，就再也走不出了。
她只能无望地看着他，看着他们凌乱纠葛的爱情，哀哀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