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请原谅,爱情姗姗来迟

文梅吉

他只是不想要自己凄苦地离去,所以利用了她的爱

在资料中赫然看到徐朗的名字时,叶小婉的心蓦然一惊。他的病房在7号,叶小婉抖抖索索地透过玻璃窗望过去时,果然是他。

她曾想过很多次他们的重逢,是在风轻云淡的日子,还是人海汹涌的街头,是会故作淡漠的打个招呼,还是假装热络地说说现状。但每一种,都好过现在。如今,他是一个肾病患者,严重到了会死掉,而她,是眼膜劝捐者,她的工作就是说服即将死掉的人捐献出他们健康的眼膜。

原来命运就是一双翻来覆去的手,让每一次的别离和重逢都身不由己。

(一)

叶小婉的初恋来得很早,是十四岁那年。彼时,她是喜欢穿连帽衫和板鞋的女孩,头发又碎又短,更多的时间是把帽子拉起来罩在头上,垂着眼很静默的样子。看见乌黑长发的女孩时,心里会一阵一阵地羡慕,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小年纪她就有许多的白头发,是俗话的少年白,医生说是青春期内分泌失调所造成的,怎样的治也是束手无策。

班里有人喊她白发魔女,自卑就根深蒂固了。叶小婉越发地沉默,独来独往。她是在图书馆里遇到徐朗的,她正席地看书,听到有人吹好听的口哨,是很出名的电视剧《上海滩》主题曲,很清凉的调子,她透过书缝看过去,就见到了那个玲珑少年,他很漂亮,有澈情的眼睛,正伏在橘色排桌上,托着腮看一本书。

少年时期的爱恋是不需要太多迂回曲折的,只是一个瞬间,叶小婉就石破天惊地认识了徐朗。她开始了尾随,在树影斑驳里,跟他走很远的距离。空气里有被烈日烘烤出香草的气息,怎么嗅来,都是丝丝的甜。

是在转角的地方,徐朗拦下了叶小婉。他的眼睛微微眯着,带着稀松平常的笑容,他说,叶小婉,要去看电影吗?

她说好。电影院的光线暗得不像话,他的手放在椅把上,碰到了她的手臂,他有些生硬地把她的头按到了他的肩膀上。她的心哆嗦地厉害,其实她是不舒服的,靠得久了脖子又酸又软,但是她舍不得抬起头来,很舍不得。

其实除了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们并没有过其他的亲近。更多的时候两个人就是热烈地聊天,天马行空的,好像有很多的话,滔滔不绝。

他毫不介意叶小婉的白发,总是把她的帽子取下来,他说,其实不细看,根本就没有。她知道他说的不对,鼻翼却感动得酸楚,她在夜里不停地梳头,对着镜子微笑。

她想徐朗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他那么俊朗那么优秀,他会写很好看的钢笔字,会吹很悦耳的口哨,他的指甲那么干净圆润,而她,浅薄得很苍白。

夏天到尾声的时候,徐朗家遭遇了一次大火。然后,他退了学,不得其踪。他从叶小婉的青春岁月里隐退了去,很突然。

(二)

这就是叶小婉的初恋,很短。所有人都忘记了徐朗,但只有叶小婉还记得,一直都记得。

叶小婉敲开许朗的病房时,他稍纵即逝的震撼里,叶小婉知道了,他已经认出她了。她虚弱地对他笑,她说,徐朗。他也笑了,脸色很苍白,叶小婉,他说。

他没有对她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倒是问了些叶小婉的事。她的经历很简单,读书,考大学,参加工作。正说着的时候,凌安的电话打进来了。她接起来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他说妈让你回家吃饭,下班的时候我来接你吧。

她看了徐朗一眼,他明了的走到一边去站在窗前。他的背影高大了不少,已经不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但是他快要死掉了,想到这里,叶小婉的心里就百感交集,惶恐不安。

她找过他的主治医生了,徐朗的生命现在是靠一个星期做两次透析维持,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透析次数只能越来越密集,而最后连透析也没有办法维持了,只能衰竭。而且关于找肾源的事徐朗并不积极,医生说徐朗的家境似乎并不好,光是透析的次数上他都在让医生能少则少。

从凌安家出来的时候,叶小婉一个恍惚踩空了一节楼梯,差点摔下去。凌安扶住她关切地问是不是有心事。她和凌安已经交往6年了,大学谈到工作,两个人的感情成为同学们的样板恋情,再过些日子,他们就要结婚了,凌安是个妥帖安稳的男子,很有前途公务员,重要的是,6年来他始终如一地待着叶小婉。

叶小婉突然仰起头来,她说,凌安,结婚的钱你能不能先借给我?他诧异地看着她,那结婚怎么办?

不用办婚礼,扯个证就好了。她说。

叶小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这样挂念徐朗,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真的不算长,14岁的夏天里,他们一起看过几次电影,去过一些地方,说过一些话,她倚靠过他的肩膀上。这些对于一段成熟的爱情来说,渺小得幼稚。

(三)

还没有去找徐朗,他先来了。倚在叶小婉的办公室门口,绽放一个笑容,他说,我来填表的,听说你是眼膜劝捐者,如果我的眼睛别人能有用,那也算是件有意义的事。

叶小婉从抽屉里拿出表格给他填,心口被撕拉得厉害,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她说,我会帮你的。

他的身体僵在了那里,他说,可不可以去你家看看?

叶小婉带徐朗回家了,房子是租来的,一套一。她一直没有答应住到凌安家去,说不清为什么。徐朗看到门口的男式拖鞋,看到茶几上的烟灰缸,还有沙发上的足球报,怎样的显示这里都有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有些不安地说,若是不方便我还先走的好。叶小婉说,没关系的,他其实很少来。

她去厨房里倒水给他喝,他走到她卧室的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她的脸就红了。卧室太乱了,**还丢着才换下的内衣。她想走进去收拾一下,他正好退出来,两个人就挤到了狭小的门楣处,发丝和鼻息若即若离地碰撞在了一起。她轻轻地扬起头来,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的唇就落了下来,温柔而细腻。

是在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们的过往其实是蚌里的沙,经过岁月的冲刷后,结出的却是珍珠。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以后也不会,她是一个固执甚至是偏执的女子。

她在最自卑忧伤的季节里遇到了他,他给了她那个年纪所能给的所有的温暖,他让她不再为自己的疾病困扰,她甚至觉得因为那些白发所以他更加地疼爱她,他会去摘了皂角的叶子来给她洗头,会把芝麻砸得细润抚摩在她的头发上。

这些足够了,足够她用许多年的时间来挂念他。只是现在,他们的角色颠倒了过来,他成了那个自卑到绝望的人,而她愿意给他所有的温柔,这个年纪里所能给的。

他透析后,有很多的不适,恶心,呕吐,肾疼,头疼,还有随时都会晕倒的低血压。他的体质越来越弱,一点的凉风也能让他感冒。她整日守在他的病床前,在他嗷嗷呕吐的时候轻拍他的背,在他肾疼的时候握着他的手安慰,在他晕倒的时候撑住他不要跌下去。

她带他去散步,为他披上外套。她带他去她家,做清爽的小菜。她带他去看电影,在幽暗的影院里头靠到他的肩膀上。

她去跟凌安说分手,她说对不起,现在有人更需要她。他觉得她简直疯了,他们之间6年的感情竟然抵不过她初恋的3个月。

末了他说,我知道你是善良的女孩,我给你时间,我会等你的。

(四)

所有人都认为叶小婉不可理喻,同情是一回事,爱情又是一回事,为了一个绝症的病人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幸福婚姻,脑袋里有豆渣吧。

叶小婉却更是尽心地照顾徐朗。她到处寻找合适的肾源,自己也去做了配对检查,但是并不合适,还有,凌安借了10万块给叶小婉,叶小婉四处凑钱她要在找到肾源前把手术的费用都凑齐了。

整个夏天就过去了,徐朗越来越虚弱,一个星期要做三次透析了。透析的钱全部由叶小婉来出,她不在乎,她只想要救徐朗,让他健康起来。

她比夏天的时候瘦了一些,徐朗在她的发际里找到了白头发。青春期过后,叶小婉就不再有白头发了,她的内分泌恢复了正常,她的头发变得又黑又密。可她总怀念她曾经是白发魔女的日子,因为那些日子里,有徐朗在。

徐朗的病反反复复,每一次他醒来都看见叶小婉不离不弃地守着他。他的手指摩挲她的脸,他的眼里有细碎的泪水,他说,对不起,叶小婉其实我不爱你了。

他说,我只是想要你救我。

他原本是没有希望的,他只想要安静地死掉,但是他遇到了叶小婉。他知道她对还有感情,所以就顺势接受了,他不愿意孤苦伶仃地死去,他想要有个人能照顾他,安慰他,陪伴他。他只是想要利用她的爱,让自己的离开不那么凄苦。

他没有想过,叶小婉会那样奋不顾身。她为了他放弃了太多,牺牲了太多,他渐渐地不再忍心,还有,他害怕他有一天不再醒来时,叶小婉会更加的伤心。

他爱上了她了,这一次是,是真的很爱,爱到了不愿意再让她付出。

他觉得他们不应该重逢的,不应该再相遇。他只是给过叶小婉一个初恋,但那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只是小小的喜欢她,仅此而已。当家庭变故后,他连和她说再见的心情都没有,他对她,实在谈不上太多真心。

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他会在即将死去的时候爱上叶小婉,这很荒凉。

(五)

徐朗是悄悄离开医院的。那一天,下好大的雨,他和他14岁时一样,没有给叶小婉任何的交代。

叶小婉躺在他的病**,把被子盖住头,哭了许久。她想,她终于还是失去了他,不管是她的14岁还是24岁,他们的缘分好像只能这么少,也只能这么多。

隔些日子后,叶小婉亲眼目睹了一场换眼角膜手术。

手术后,那个眼盲的患者终于看见了。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是一个女子,她盯住他的眼睛,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