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家在松花江畔的一个村庄里。这一点与她之前的叙述稍有出入,出于保护个人隐私的目的,那个村庄的具体名称我就不写了。肥沃的黑土地并没有带给他们丰厚的回报,因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庄而已,而她的家也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了。

祖祖辈辈安静地生活在那片土地上,没有太倒霉的事,也没有幸运的事。父母勤俭节约操持着那个家,供她上学,希望她能够通过知识改变命运,走出农门,当一个体面的城里人。这是个非常朴素的愿望。

正如我们大多数普通人所过的一样,那是一种看似波澜不惊又怀揣希望的生活。而问题就出在这朴素的希望上。她考上了县城的高中,每学期几千块的学费,让这个家庭不堪重负。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推荐他的父亲去做一份简单而又高薪的工作。

听起来倒是不错,但那份工作却罕有人接手,因为那是一份带着恐惧色彩的工作——抬尸人。在村人们看来,那是一份肮脏的工作。只有那些没家没业的光棍汉才去做。还有人说,做那种工作得八字硬才行,不然就会惹祸上身。

他的父亲在村人的口舌和对女儿的爱之间踌躇了好多日子,但爱,让他做出了选择,他决定接受那份儿工作,并提出只做抬尸人,其他的事情并不插手。那人是个张罗白事儿的小老板,组织了一个三教九流的草台班子,里面什么人都有,看风水阴宅的,吹拉弹唱的,唱哭活儿的,念经超度的,当然还有他这种抬棺的,只要是跟白事儿沾边的,什么都干!那小老板当时正是急着用人,就拍着胸脯答应了。

可入了行,就得听人家的不是么,哪儿有你说干啥就光干啥的事情,又不是国营大企业,还讲究个工种什么的。这期间,他装过念经的和尚,也在出殡的时候当过鼓手,他开始还有些怨言,可是工钱按时发了的时候,他就不再说什么了,不但交了女儿的学费,还给妻子置办了几身新衣裳。

就在今年刚入冬的时候,那个草台班子的小老板交给他一个看守尸体的工作。村子里有一个类似于“义庄”的地方,为那些无钱安葬的人家提供一个暂时存放尸体的场所。那里本来有一个人看守人的,前一阵子死掉了。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实在没有办法,就先让他顶替几天,最多一周就会找到正式的看尸人。

开始时,他还拒绝,但一看小老板出的价钱后,就动心了。当天晚上就走马上任。其实都是些贫死之人,没什么好怕的。但那嗖嗖的阴风和孤独的守候,总是让人不寒而栗。想想自己将要夜夜面对这些尸首,心中顿时懊悔不已,这钱看来并不是好挣的啊。

在这种环境下,他根本就无法入睡,于是他决定坐在屋子的门槛上坐一夜,如果这一夜无事,那第二夜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他举着烟袋锅坐在门槛上叭叭地抽着旱烟。那里除了孤独,好像并没有什么害怕的。他坐在门槛上抽着抽着就

犯了迷糊。也不知道睡到了啥时候,迷迷糊糊地听见了一阵响动。其实,这尸首谁会来偷呢,还用得着看吗?不过是这乡野之地,怕野兽祸害尸体,才留人看守。那响动窸窸窣窣的,还带着动物的喘息声,他以为是山上下来的狼,突然就警觉了起来,抄起叉子朝有响动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走去。

尸体都安放在屋里,这响动却是从院子里传来的。他打开手电往院子里一照,就看到了四条马腿和四条人腿在移动,来来回回地移动。他觉得蹊跷,瞪着眼睛瞅了半天,看到的也只是八条腿,心里犯了嘀咕,这特么的是不是冲撞了啥了?

人在这种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而显得非常暴戾。二是选择沉默和躲避。他是个有血性的汉子,看到这种情况,脑子里突然想到了“鬼怕恶人”这句话。

突然暴起,手持钢叉冲着那四条马腿和两条人腿大喝道:“干啥呢!鬼鬼祟祟的,有尿性的,出来跟爷爷干一架!”

在他的呵斥下,那八条腿走得急了起来,但走来走去就好像是在绕圈子。他呸呸地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抄起钢叉就冲那八条腿胡乱地抡了一叉子。奇怪的是,那几条腿被他这么一抡,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呸一声朝地上吐了口痰,得胜似的骂了句:“狗日的,跟我斗,还特么嫩了点儿!”

完了之后,心里就美滋滋的,觉得鬼也没啥好怕的,人要是恶了,连鬼都怕。他对自己很满意。

可是,他转身准备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原来他坐着的门槛上,坐着一个样子憨厚的老头,他心里奇怪,这老头儿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占了我的位置?

他正在狐疑的时候,那老头冲他稀松平常的问了句:“忙着呢?”

他嗯了一声说:“你是谁呀,大半夜的跑这儿来干啥?”

老头儿说:“我闷得慌啊,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

他看那老头的样子很和蔼,就放松了警惕,还把自己的烟袋锅递给他抽。这老头倒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吧嗒吧嗒地抽上了。

山里人淳朴,没有多想,见到这么一个和蔼的老头儿,心想今晚可不会孤单了,有人跟自己唠唠家常,天很快就会亮的。

于是,他笑嘻嘻地给老头讲了刚才看到的奇怪现象。老头还是用那种稀松平常的口气说:“你不该呀,你睡你的,你招惹人家干嘛呢?”

他一听,八成这老头儿还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只见腿,不见身子,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老头喷着烟雾说:“那是来接我的啊,可你把人家赶走了,还打伤了他。”

他一听就愣住了,心里已经断定这老头不是人了。他越过老头的肩膀头子朝停尸的屋里看了一眼,摆在供桌上的油灯闪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油灯下的**竟然是空的。

他顿时就倒吸了一

口凉气,指着老头说:“你,你,你不是人?”

老头儿说:“我等了好多天了啊,好不容易盼来了,可是又遇上你这个丧门星,你叫我怎么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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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就咳嗽了起来,我轻抚着她的后背,这样能让她好受些。而正在开车的马成龙却听得入了迷,催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神色缓和了点儿的叶子说:“我爸自从那次回来后,就病倒了,医院里检查不出毛病,就是吃不下去饭,一吃就吐,人瘦的皮包骨头。”

我以为马成龙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呢,可他只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我说:“你小子不是急的跟个啥似的么,现在怎么连个屁都不放了?”

他哼一声说:“那老汉死了至少个把月,在那个‘义庄’停放太久了,也没有走阴人引渡,好不容易得了个搭便车的机会,却让她爸给吓走了,你说人家能放过他么?”

说完,他单手开车,摇下窗户,点了支烟,吧嗒吧嗒地抽着,似乎在努力想象当时的场景。

那叶子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哀求地对他说:“大哥,你看我爸也不是故意的,不知者不罪么,是不是这个道理?你要是有法子,能不能帮帮他?”

马成龙说:“帮倒是该帮,可那老汉的鬼魂怨念很深,怕是没那么容易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对小丫头说:“可是,这件事情跟你来梅城有什么关系吗?”

她疲惫地看了我一眼说:“自从我爸出了事情以后,我妈每天以泪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我看着不忍,学也不上了,到处求医问药,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可是都不管用。有一天,我在城里漫无目的的瞎逛,看到路边有一个算命的摊子,也是病急乱投医,我停下来去问,没想到那人算的特别准,说我家里跟了不干净的东西。我一听就觉得那是个有本事的法师,央求他帮我爸驱鬼——”

她有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可他是个骗子,把我骗到没人的地方,塞进了一辆车里,我就到了‘天地人’ktv,咳咳咳——”

之后的事情,我就知道了。我怜爱地抚了一下她的头,说:“妹子,你睡会儿吧,啥也别想。”我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打起了鼾声。

一路无话,车子直接开到了老鹰家。

我背着小丫头,上了楼,马成龙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是大胸妹开的门。她看着我背了个小姑娘过来,似乎有话想说,但忍住了,先把我们让进门。

老鹰也是个单身,这套两居室的房子,现在只有老鹰和大胸妹居住。我们一进门,她就开始忙活,等把叶子安顿好后,关上房门。我们才回到客厅里说话。

老鹰的气色好多了。他告诉我大胸妹对他照顾的非常好。此外,还每日演练我交给他的导引吐纳之功,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大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