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源寺内,假山环抱的空地之中,听完蒋氏所言,望着挡住自己去路身着宝蓝色绣红白交错大牡丹图样的锦缎棉袄,外披一身狐皮皮裘大衣的富贵妇人,手持画卷的男子清冷的双目中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见男子沉默不语,自以为风无尘已经有了考虑之心,欧阳琳的面上满是喜意,扭捏的走上前说道:“风公子,我知道你喜欢作画,琳儿对书画也是颇有研究的,你我之间志趣相投,想来定然会相敬如宾”。    见满目愤怒的欧阳绍已经拂袖而去,亦打算与烈氏一同退出这假山石群的如歌闻言,一时之间几乎要笑岔了气。    对书画颇有研究?    难道是在梦里面研究的不成。据如歌所知,这欧阳琳的确是有些才能,不过却是在男儿喜爱的骑射之上。至于在书画上顶多是会指手画脚不甚准确的评论一番。平日里那些小姐们之间的才艺聚会之时,欧阳琳在书画上的优秀作品,都是经由他人代笔。至于欧阳琳是如何以书画超群的名义进的礼学院皇临阁,那便只能说是蒋氏花了许多心思后的结果。毕竟,不是每一个学生都会经过对本人的严格考核,“后门”这种设置在任何朝代都是存在的。    想当初,在自己嫁入侯府不久,因着早先找来的人意外伤了手,无法再那动笔墨,所有大家小姐们举行的聚会欧阳琳都称病没有参加。之后蒋氏还以侯府的名义在金陵举行了一场才艺比试,得胜者赏赐黄金千两,为的就是替欧阳琳再找一位才艺出众的“幕后人”。    可惜选出来的人却是一户吃穿不愁,衣食无忧的商家小姐。哪里会愿意给人做这样的事。为了让遴选出来的那名在诗书画作上颇有造诣与欧阳琳身形样貌皆有几分相似的商家女子留在侯府之内给欧阳琳作“幕后人”,蒋氏暗中派人将那名商女家中的产业整垮,害得那户人家家破人亡,而后在女子即将被债主卖入青楼之时,却以救命恩人的角色出现。使得那名女子对蒋氏感激涕零,心甘情愿为欧阳琳成就才女之名。而然,纸终究包不住火,在自己嫁入侯府的第二年,那名已经卖身侯府的商户出身的大丫鬟与自己一同给蒋氏准备五十寿辰的礼物之时,在一处医馆之内偶然间碰到当年打压恶意自己家中生意的“仇家”,因着当时那人已身患绝症,自感时日无多,便将这件隐秘的事全盘告诉了那她。    当时蒋氏一心想让欧阳琳嫁入皇室,在一次宫宴中便安排大丫鬟随欧阳琳进宫艺演,知道了事实真相的大丫鬟如何还能甘心为仇人办事,在宫宴之上便将欧阳琳的底细漏了个彻彻底底,还当着洪帝的面告了御状,并且撞柱自尽了。为此侯夫人蒋氏被关入了刑部大牢。因为自己与那大丫鬟颇为投缘,在那绿腰的刻意诋毁之下,欧阳琳便将这件事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说到底若非欧阳琳如今成了这般的模样,这位侯夫人蒋氏是不会甘心的让女儿嫁给在面前站着的白衣男子的。    就在如歌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时,如歌身边的烈氏却亦是好奇那男子会作何回答。    这侯府由谁来继承烈氏一点儿也不关心,只是那侯府的大公子欧阳绍,每次见到他,烈氏便没来由的一阵犯恶心,方才看着他满脸怒气的离去,烈氏的心里便一阵快意。在女儿未出嫁时,那金陵侯与那侯府的大公子便以伤相要挟,要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做妾,如今见他不顺心,烈氏心里倒是心里面欢喜。心怀歹念,活该被自己的嫡母给摆了一道。    假山那头,蒋氏在一旁等候了良久,身前的人都不严不发,眼中也不见有多惊喜,这多多少少出乎了蒋氏的意料之外。同时也是没有了等待下去的耐心。今日的法源寺可是人多得很,若是见自己带着女儿来向男子提亲,对女儿对自己的名声可都是不甚好的。    原本,女儿执意要嫁给一个连连底细都不知道的画师,蒋氏是十分的不愿意,可是女儿如今的样貌,在皇家已经是属于残缺,是断然不可能嫁给皇家子嗣的,如今精神状况又是那般的不济事,在一年前还进了那等的地方,早已经不是······如此一条又一条加起来,蒋氏不得不屈服。只能选择顺了女儿的心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入住皇室,一身尊荣固然可喜。可若是求之不得,蒋氏便宁愿把女儿放在身边,好好照看着。莫让人欺,莫让人弃。    在来之前,蒋氏便已经盘算好了,这男子只不过是一名画师,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积蓄,若是事情成了,自己少不得要在嫁妆聘礼上好好为女儿安排一番的。    想到这里,蒋氏便在心里暗道养着那欧阳绍有些用处,除了从李家那空手套白狼得来的五十万两,在这一年没少为侯府收敛财物。这些银两足够为女儿置办风光又体面的嫁妆与聘礼。    “怎么样,考虑的如何?”    听到不远处传来几道人声,蒋氏不由心下一紧,自己提出这般优厚的条件,难道这男子还要顾什么文人画者的风骨不成,若是动了心,大可答应便是,何须如此的犹豫。    “无尘在瀚海过虽然只算得上是一介布衣,可也断然不到要卖身的地步,这单买夫的生意,侯夫人还是另寻他人吧!”扫了一眼已然惊愕当场的侯夫人蒋氏以及欧阳琳,隐忍许久的男子复又开口道,“若是没有其他的要事,无尘告辞!”    “风公子!”    欧阳琳还想对着男子诉说自己对他那番一见钟情,真真切切的情义,却发现原本要从这边走过去的风无尘已经转头往会场的方向走。脚下的步伐简直是箭步如风,好似身后的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见此,欧阳琳不由得扑进蒋氏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仿佛孩童得不到心爱的玩具一般的伤心。    见欧阳琳哭的伤心不已,蒋氏心中疼痛不已,这般的利益诱惑这男子都不动心,自己能有什么办法。这又不是娶媳妇,若是女子不同意,把人绑回去,换个人盖个红盖头便算成事。难道自己还能押着他上门来迎娶不成。    在蒋氏怀里哭了片刻,欧阳琳猛然间抬起头,面上的肌肉**得厉害,说出来的话一字一顿,似乎是咬出来的一般,“母亲,当初我是为了他才会来这法源寺,才会变成如今这般的模样,他没有理由看不上我,我定然要嫁他,若是不得,我立刻就到哪山崖上去跳下来!”    “这······”,闻得欧阳琳所言,望着女儿眼中的坚定,蒋氏心头一滞,最终却是低叹了一声。    “罢了,为了让你满意,母亲我就是绑也要把这男子绑在你身边,喂了让人昏沉的药,这亲也是能成的,等有了孩子,这男人多半也就老实了,只是这样,这婚事就不易过于张扬了”。    “母亲,还是你对琳儿最好!”    一把抱住母亲蒋氏,欧阳琳的脸上又有了笑容,只是因为面部肌肉的**,那原本应该甜美动人的笑容此刻显得十分的不协调,颇有几分骇人的意味。    望着恢复笑颜的欧阳琳,侯夫人蒋氏的脸上亦有了淡淡的笑容。    “只要你高兴,尽快的好起来,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母亲也会想办法为你拿下来”。    这头蒋氏母女温馨相拥,那头,如歌同烈氏却是小心翼翼的走出了那一处假山石群,绕开了路子向着大雄宝殿的方向走。    “金陵侯夫人对那欧阳小姐倒是十分的疼爱,只是那般的打算实非侯府的夫人应该有的作为”,大雄宝殿已经抬眼便能看见,想到方才听到的蒋氏的盘算的烈氏一阵唏嘘,“还有那欧阳大小姐,去年接手锦绣坊之时,为娘也曾在锦绣坊中见到过几次。没想到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再怎么喜欢,这强求来的婚姻怎么能得到幸福呢!”。    听着烈氏的唏嘘之语,如歌面上却是笑得清冷:“这侯夫人蒋氏对欧阳琳十分的疼爱,会有这般的打算也不稀奇。至于欧阳琳对那风无尘,不过是难以磨灭的执念罢了”。    说到此处,如歌停顿了片刻,方忆起来有些事情烈氏还是全然不知的,所以对那欧阳琳好似还有着些许的同情之心。金陵侯府的人,是万万同情不得的啊!    “有件事女儿未曾同母亲提起,当初在法源寺中,为了给那在礼学院中被阉割李玉亭报仇,大姐姐她们在我留宿的禅房之内放了迷药,原本是打算将我掳走送到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去。谁知道为了与方才那位风公子住得近一些,这欧阳琳将女儿的禅房抢了去。女儿在那大雄宝殿内默写了一夜的经书,那欧阳琳却成了代罪的羔羊,被掳走了。前几个月,侯府派人到药仙堂中来求医,女儿不愿踏足侯府,便让青鸾易了容代女儿前去,结果发现这欧阳琳身上有被凌虐的痕迹,大概有半年多的时间。经过细查,那欧阳琳因为受了刺激得了疯癫之症。后来一次入府诊治,青鸾无意之间在欧阳琳的房间的不远处发现一处密室,里面居然放着几颗被去了皮肉的人头,每一个人头的下面都用一炉火炭放在下面烤。其中一个从牙齿以及骨头的大小形状看与发配边疆死于劫匪劫掠的李将军十分的接近······”    “天!有这等的事,侯府的人未免太过大胆,虽说那李家的人是代罪之身,可随意杀戮也是犯了大周国的律法啊!”    “娘亲,这个女儿也只是推论,实际上谁也无法证明那就是李将军,即使被人发现了,金陵侯也可说是十恶不赦的贼匪啊!”    “不,你的推论也许就是对的,如今想起来当初那金陵侯要将你带回侯府给那欧阳绍做妾,多半也是不怀好意,这些个人实在是毒辣,幸亏夜玄来的及时,那赐婚的圣旨可当真是救了你了”。联想到当初的事,烈氏便心有余悸。如今对金陵侯府的危机意识上升了不只一星半点。    “难怪方才那欧阳琳说她是为了那风公子才变成这般的模样。听那侯夫人的话那画师怕是麻烦缠身,一会儿回了**会的会场,找个适当的时机,可要提点他小心一些为好”。    “女儿明白了”    知道烈氏对侯府的人都有了警惕之心,如歌放下心来。    母女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法源寺内的大雄宝殿之外,正打算前去寻人,便见前边一群人围拢在一起,指指点点好似在议论着什么。走近前,从缝隙之内便看到了人群中央的一脸沉寂的萧夜熏以及正与一名背对着自己这边的妇人厮打着的青儿。    “你们看那!这孩子的眼睛是紫色的!方才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想到真的是看到了妖孽!”    “莫要胡说,佛门清净地哪里来的妖孽!”    “我知道这是谁,听说那锦亲王府有一位小少爷便是紫眸,这定然是他了。听说啊,他出生之时,世子爷便中了云疆的蛊毒,而后没多大又把他的亲娘给克死了。这样的还不是妖孽!”    ······    听到众人的议论,望着站在人群中央被人指指点点看到自己走过来却是满脸笑容的的小薰,如歌心中好似被什么咬了一般生疼。这般乖巧的小薰不该受到这等的对待啊!    “小姐!”,那头的与人厮打的青儿推拉了两下将对面妇人一番狠劲儿推到了地上后看见如歌与烈氏回来了,当即停下手脚朝着如歌这边走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都是方才那玉尹氏!对着众人说熏少爷是妖孽,还说小姐······”    “玉尹氏?”,听到青儿所说,如歌不由得朝着摔在上的人看去。    果真是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衣着粗陋的妇人,如歌好半天才认出来人,    而那头摔得头昏眼花的玉尹氏见了如歌,立马朝着周围的众人尖叫道“就是她,这妖孽便是这个女人带来的。这妖孽让她带他出来吸人的精气,然后妖孽便帮她施妖法迷惑我们大周国的世子爷,她们这些都该被送上邢台被火烧死,来赎罪!”    喜人精气······施妖法······这玉尹氏适合去说书,天马行空,胡说八道,怎么样都可以,只是如今······用这些不实之词伤害自己所在乎的人,便不行。    “玉尹氏,你说谁是妖孽?”    听到如歌冷冷的问话,摔倒在地的妇人撑着身子站起来,指着那边的萧夜熏大声说道:“他!这个你带进来的异色眸子的妖孽!”    “是么,那你或者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可以告诉我,什么是妖孽么?”    女子的问话让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却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回答出来。    见此,如歌走到方才议论小薰议论的最起劲的几名书生模样的男子面前,严肃的说道:“各位连什么是妖孽都不知道,却能指着人唤作妖孽,你们可知道,你们如今的言论会给他人带来怎样的伤害?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只因为一双与周围人不一样的眼睛,便要被人说成是妖孽,被全盘否定。这对他来说公平吗?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眼前的孩子一直住在世子府中,与世子爷同本世子妃几乎是朝夕相对,若他是妖孽,何以我们夫妻二人到如今还是毫发无损?”    说道此处,如歌停顿片刻望了望周围的人,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安静,如歌接着说道:“我相信大家也只是随着众多的传说听闻一般人云亦云。可君子坦荡荡。对自己不了解的人或事物就当成是妖孽!这不是君子的所为。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不求甚解,人云亦云,这就已经先失了君子的气节,作为我大周国的栋梁这样的作为实在是让人失望”。    那头的玉尹氏见在场的人似乎有被如歌打动的迹象,在那边尖声说道:“大家不要听她胡说,她这是在······”    玉尹氏还未说完,话头已经被如歌打断。    “玉尹氏!你带着你的女儿在玉府之内给我的夫君下**,结果事情败露,撞柱自尽。你如今这般的行为是在报复么?你可知诽谤世子妃及皇室子嗣是怎样的罪行?”    “原来是这样,一切都是这恶妇的胡言那”    “带着女儿给世子爷下药,如今怎么还能让她站在这里,应该送到衙门去”。    “对,妖言惑众的东西,抓起来,送到衙门去!”    ······    没想到如歌会突然间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抖出来,望着众人望向自己鄙视的眼神以及渐渐涌起的唾骂声,妇人指着如歌半天说不出话来。却是怕场上的人当真把自己送到衙门去,当即冲出人群,灰溜溜的钻进了法源寺的一处小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玉尹氏消失在视线之中,如歌拉着身边双眼紫莹莹水汪汪的萧夜熏朝大家淡笑着说道:“无论这个孩子长相如何,外貌怎样,请大家一定要记得,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佛祖曾近说过,人性本善,说的便是人天生便是善良的,往后这个孩子是好是坏,是谪仙还是妖孽,在于大家如何去对待”。    说完,如歌对着身边一脸沉思的烈氏说道:“娘亲,我们回**会的会场去吧!”    “嗯,好!”烈氏点点头。    望着带着孩童离去的白衣女子,围在原地的众人中,响起一声感叹:“不愧是佛祖选中的传经使者,这锦亲王世子妃看得比我们都要透彻啊!”    ------题外话------    2点1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