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定生这些日子一直卧床养病,没人敢轻易拿事情去打搅他,直到万重文去看他的时候说漏了嘴,石定生才得知京中居然发生了如此剧变,他急的立时就要下床。

吓得从管家与万重文急忙去拦。

石定生一把推开他们,气喘吁吁的道:“快,快给老夫备车,老夫要入宫面圣。”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石定生这样的老人。从管家一直记得太医的话,说石定生以前看着身子健旺,实则内里都掏空了,一次病倒更将老年人那些毛病都给带了出来,须得好好养护,否则必有大患。

从管家从小就伺候在石定生身份,忠心耿耿,如何肯看着石定生糟蹋自己的身子骨,当即哀求道:“老爷,您还病着呢,有什么事儿就交给别人去做罢。”

“你懂什么!”石定生不悦的斥责,“老夫一日在朝为官,一日就不能独善其身。”他固执的叫了人进来伺候他梳洗。

眼见从管家都劝不住,自知失言的万重文怏怏的走到边上,趁石定生去换衣裳,就对从管家道:“从管家,我去叫小师弟过来,你先想法子拖一拖。”

虽说从管家也很了解石定生的固执,然而这已经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从管家就无奈的点了点头。万重文赶紧跑去李家找李廷恩。

熟料李廷恩听完后并没有如万重文意料之中的那样立即起身去石府,而是静静坐在那里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万重文催促道:“师弟,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过去劝劝师父,他平日是最偏疼你的。”

“让老师去罢。”

“你说什么!”万重文万万没想到李廷恩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一口气梗在那里差点没憋过去。他背着手在屋中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停住脚步看着李廷恩怒道:“太医说的话你都忘了,师父如今的状况,怎能再进宫去折腾。再说……”他似乎是有些顾忌,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下人,这才走到李廷恩面前,压低声音道:“太后重病,连前日的大朝都未上,虽说事后宫里有消息出来,说太后硬撑着去了勤政殿,后头却又将太医院大半的太医都给拘了过去,事前还叫过傅鹏飞与吴振威入宫,他们二人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不清楚。这种情形,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你为何坐视师父自己搅进去。”

对万重文话中的愤怒之意,李廷恩完全能够明白,他只是反问了一句话,就让万重文当即语塞,“师兄以为有人阻拦,老师就不会入宫?”

当然不会!

身为三朝老臣,能够历经三位皇帝而屹立不倒,不仅仅需要圆滑的手腕,更需要性格上的坚韧。这样的人,一旦打定主意,不是别人随随便便说两句话就能打动的。

万重文憋了一口气,半晌才讷讷道:“那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郡主可还在宗正寺!”他意有所指的目光就落在李廷恩身上,“廷恩,这个节骨眼,师父入宫,这……”

“师兄是担心太后为了**郡主迁怒与老师?”李廷恩笑看万重文尴尬的神色,淡淡道:“师兄放心,太后此时,尚且顾不得老师。”

王太后此时,多半的心力都放到对付昭帝身上去了。

万重文无力的随意坐下往后一仰,伸手按了按胀痛的鬓角,失神的看着头顶几根木架,喃喃道:“廷恩,到底出了什么事。**郡主以前如何的张扬跋扈,连打伤宗室子孙,皇上也不曾下旨,宗正寺之人更不敢插手。如今不过是死了两个寿章长公主手下的女兵,竟就把人扣在了宗正寺。朝里朝外传言纷纷,都说太后这场病是因**郡主入了宗正寺,明日便是太后的六十千秋寿宴,少府寺依旧在热热闹闹的给太后筹备寿宴,皇上却十几年来头一次撇开太后上了朝,没过多久,太后又在勤政殿理政。弄得大伙儿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番既是抱怨又带着点试探之意的话李廷恩当然听得出来,他看了看万重文满是血丝的双眼,就知道他这两日必然睡的不好,今日去石府必然也是摸不清动向,这才病急乱投医的去石府打听,没想反而把消息漏了出去。

他想了想,就告诫了万重文一句,“师兄,这几日,闭门谢客罢。”

只听到这么一句话,万重文有点失望,他苦笑道:“廷恩,你以为师兄不愿闭门谢客,只是沐恩伯府虽不涉朝政,多年来,姻亲故交却也不少,否则即便是太祖御赐世代皇商,这生意也不能顺顺当当的做下去。再说,此回宫中动向不明,牵连甚广,太皇太妃还在后宫,若太后就此病倒……”

不用万重文说,李廷恩就明白了。

看样子,王太后一会儿病的不能上朝,一会儿又宣心腹入宫觐见坚持在勤政殿理事的虚实做法已经完全达到了目的,至少成功稳住了许多朝臣的心思,不至于让他们仓促间就投靠到昭帝一面。

然而这个做法,只怕是治标不治本,就像此时,那些人拿不准王太后是不是真的病重不起,又不敢贸贸然投效到昭帝一边,干脆就找到后宫辈分最尊的太皇太妃那里,表示一番心意。太皇太妃不理政事,沐恩伯府不理政事,就算与之结交,也无关大事,运气好些却说不定能打听到一点风声。只是这些仓促靠上来的人事后脱身容易,沐恩伯府的车如流水马如龙落在昭帝与王太后眼中,只怕都会让两人心中生出不悦之情。

李廷恩沉思片刻,点了一句万重文,“师兄近日为酿酒之事常与少府寺之人打交道,师兄觉得,少府寺上下情形如何?”

万重文心头灵光一闪,抚掌大笑,“廷恩啊廷恩,难怪师父看重你。”

李廷恩浅淡一笑,并不接话,只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才道:“师兄心中有数了?”

当然有数,要说宫里的动静,没人会比少府寺的人更清楚了。即便是后宫妃嫔,只怕也不如少府寺那些人更清楚宫中如今到底哪一边占了上风。谁叫少府寺手里掌管着宫中的用度。

就是太后的病情秘而不宣,只见宣太医进永宁宫,不见让太医出永宁宫,少府寺都能通过永宁宫去药库取药的动静摸到一点蛛丝马迹。

万重文笑了一会儿,与李廷恩客套两句,便迫不及待的去找少府寺的人叙旧。他也没隐瞒,还有意问了问李廷恩,要不要让朱瑞成与屈从云一道过去。

织云锦成为贡品的事情已成了大半,只差明日太后千秋寿宴将织云锦送上。说起来,什么东西能成为贡品,其实不在宫中的主子手里捏着,而在少府寺手里把着。

主子觉得这样东西好,少府寺却在献上去的东西里做做手脚,好就成了不好。主子觉得不好的,少府寺精心挑选一番后再大肆夸赞一番,不好也好了。想要让自己的东西成为贡品,不能走通少府寺,将上上下下的牛鬼蛇神都打理妥当,不仅得不到荣耀和利益,还会将身家性命都送进去。

然而织云锦将少府寺走通了,王太后却病了。这几日,李廷恩看着朱瑞成急的跟热锅上的蚂一般,过往的风度全无,此时听到万重文的提议,就点了头。

没过多久,得知消息的朱瑞成与屈从于就出来和万重文一起趁着昏沉的天色悄悄分开从后门接了几个少府寺的主食到朱瑞成买下的偏僻宅子里喝酒。

李廷恩则去见了钟道长。

钟道长正在自个儿的院子里折腾能求雨的神仙之物,见到李廷恩过来,先是看了看天上的乌云,才肉痛的道:“李公子,此时天色正好,要不咱们找个山上去试一试?”

李廷恩看了看钟道长手里拿着的大包东西,沉凝不语。

钟道长以为他炼制出来的这东西是神仙所赐,李廷恩却很明白,这或许应该是类似以前在现代时候所用的干冰一类的化学药剂,在天有乌云的时候在高处点燃,烟雾冲天撞上云块,就有很大的可能形成大雨。他不懂这些东西,但一直知道古代的道士为了炼丹常常炼出这一类的物品,这的确算是误打误撞。

只是现代人工降雨尚且会有失误的时候,在古代用这一套,到底能不能行,李廷恩心中实在有些没底。好在,即便不行,与他而言,也不是非要这场雨不可。

他想了想问,“钟道长以往可用过此物?”

钟道长很干脆的道:“用过三次。”说着他翘了翘乱蓬蓬的胡须,得意的道:“三次老天爷都给了脸面。”

“既如此,就不必试了。”李廷恩含笑道:“此物来之不易,当用在刀口上才是。道长的本事,在下一贯是信得过的。”

再说,京城里如今动向不明,多少人睁大眼睛四面八方放下探子,就为了把握住任何一点可能会牵涉到大事的动静。此时让老道士去求雨,很难找到一个完全杜绝别人察知的地方。一旦老道士能求雨的事情泄露出去,原先的打算,便不成了。

既如此,何必冒险。

钟道长听见李廷恩的话,扭了扭身子,有些不自在的。

他没想到李廷恩居然会如此信任他,其实以前那三次求雨,他事先都算过了,就算他不用神仙所赐之物,那雨也会下,就是晚半天或一天的事情罢了。可这收了人家十万两银子,京城这一个月又顶多只是阴天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到时候真没雨,可是亏心啊。

钟道长抓耳捞腮半天,最后只得忍痛道:“以前你说过那火药,老道后头在山里闲来无事,与他们琢磨了几回,倒弄出些东西来,你要不要瞧瞧?”

一听是火药,李廷恩眼睛就亮了。

这个时空里,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火药发展之后所带来的意义。哪怕只是一小步,然而对于这些依旧信奉一切冷兵器的人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他疾走了两步,毫不掩饰脸上的迫切之色,“道长可曾将东西带出山?”

“带了带了。”

原本就是打算带出来找你换银子,能不带么?

钟道长腹诽了一句,虽说有些疑惑李廷恩对火药这不能吃不能喝,寻常人无人会买的东西如此感兴趣,依旧很欢喜的进屋拿出了一个包裹。那包裹就是他穿到京城那身道袍,依旧散发着浓浓的馊臭味。

见李廷恩不以为意,钟道长尴尬的笑了两声,将包裹打开,“这不从平给老道送来了两身新衣裳,这身旧的就给换下来包东西。”他快手快脚的将包袱打开,取出里面一个纸包递给李廷恩,“喏,这就是老道弄出来的火药,老道试过了,要比之前用的厉害些。你家祖宅那山上的矿洞,以前得两三桶才能炸开一个半人高的洞子,用老道这个,半桶就成。”

钟道长所能想到的李廷恩要火药的用途,也就是炸矿洞了。实在是火药这玩意早便有了,除了朝廷有时候修官道修河道要用一用牢牢保持在军械库外,其余的真没大用。以前朝廷还动过心思用火药杀敌,谁知反倒把自己人炸的断手断脚的。且这玩意儿押送不易,一不小心就把边上的军粮给一起烧没了,民间有些人偷偷用来做爆竹,炸不死人带出的火星子却能把一片房子都给烧了。若非如此,朝廷不会如此严格管制民间的火药。

李廷恩接过钟道长手里的纸包,轻轻凑到鼻尖嗅了嗅味道,果然与以前的火药气息大不相同,他不由大喜。

钟道长这些人李廷恩很清楚,虽是爱财,口中却不会有谎话,既然钟道长能说他试过,那么这改良过的火药就必然如他所说的那样,威力上有巨大的进步。

只是火药依旧是朝廷管制的东西,即便自己有心用它另作妙用,就眼前来说,只怕也不容易。

他沉默了一会儿,实在无法丢开这个巨大的诱惑,将东西拱手让人,就与钟道长立了个约定,“道长,这火药你替在下留着,不用多久,在下便会用重金向您求取制作之法。”

钟道长闻言脸上笑开了花。

面前这位李公子口中所说的重金,那可是真的重金啊。

他忙不迭点头,“好好好,老道给你留着留着,你放心,老道没事再琢磨琢磨,把这威力再弄大些,让你一包火药就能开一个矿洞出来。”

对于钟道长的误会,李廷恩只是笑了笑,任由他继续顺着这思路猜想下去。

从平此时匆匆从外头进来,过去小声道:“少爷,寿章长公主回京了。”

李廷恩目色一厉,转头看着从平。

“派去的人一直在城门口守着,说是寿章长公主领着麾下的护卫一入城便直往宫中去了。”从平顿了顿话,“少爷,石大人还在宫里头,这……”

李廷恩也没想到事情如此凑巧。他对王太后控制怒火的能力有信心,对寿章长公主可没有。想到杜如归信上所书,李廷恩不由蹙了蹙眉,他沉声吩咐了一句,“备车,进宫!”

从平见到李廷恩阴沉的神色,不敢耽搁,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