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来镇上有事儿?”李廷恩倒了茶给林氏和韩氏。

林氏看看韩氏,有点犹豫这种事情应不应该给儿子说。

韩氏喝着热茶,见林氏看自己,笑道:“妹子,咱廷恩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再说那是读书人,咱可弄不清楚里头的道道,还得廷恩帮忙打听打听,你给他说罢。”

林氏想了想,觉着这毕竟是儿子,没有闺女那么多的忌讳。再说这儿子能干惯了,还真不像别家那种万事不懂的。她就给李廷恩讲起了事情的原委,“这不你大姐年岁到了,有人托你表婶来说亲事。你大伯娘不放心,她又走不开身,我就陪着你表婶来镇上给看看人。”

李廷恩注意到林氏说的是看看人,却不是相看。他顿了顿道:“表婶方才说是读书人?”

韩氏脸上有点得意的味道,“可不,这回县试也过了,名字还排在前头,不过还是赶不上廷恩。”她说着冲李廷恩讨好的笑道:“眼下这就真是门当户对了,以前还怕翠翠嫁过去受委屈。”

这话说的有点意思。

李廷恩勾了勾唇,“是镇上的人家?”

“就是镇上朱老爷家的小少爷。廷恩你晓得罢,哎哟,朱老爷家,别说县里开的铺子里,人就是家里那点地,都够儿孙用几辈子了。”韩氏夸张的裂开嘴大笑,“还得是咱翠翠生得好,连朱家的人都听说了。我就是以前在朱家做过两次活,人家就托我探探消息……”

“朱夫人提的亲事?”李廷恩打断韩氏滔滔不绝的话,很平静的问了一句,一下就跟股冷风一样把韩氏脸上的笑容给冻住了。

韩氏愣住,她匆匆的看了一眼林氏。林氏被她一看,只得硬着头皮为难的解释,“不是朱夫人,是朱家的庶子。”

李廷恩不以为然,“庶子的亲事,正该朱夫人操办。”他这么说了一句,冷淡的目光落在韩氏身上,“无论嫡庶,都是正室之子。”

韩氏被李廷恩看的浑身不自在,心里只觉得奇怪,咋一个小娃子眼神这样渗人。难怪人家都说读书人惹不得。可一想到说成这门亲事能拿到手的那份厚礼,她又心动了。

若可以选择,韩氏是不会愿意来找李廷恩的,不过这门亲事想要说的成,李廷恩这头怕绕不过去。

她咬了咬牙,一拍大腿,“嗨。廷恩,老实跟你说了罢。这跟翠翠议亲的是朱少爷,是花姨娘的儿子。”

果然是那个朱少爷。虽说李廷恩心里早就猜到一个庶子的身份不至于让林氏和韩氏都这样遮遮掩掩的,尤其韩氏一来就拼命夸人,却迟迟不肯透露身份。不过想到先前那番偶遇,李廷恩觉得太巧之余心里有一股无法遮掩的怒气。他自问从未刻薄过所谓的大伯一家。身为侄子,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到了。不管处于利益交换,还是参杂其中的真感情,他并未对不起过别人。就是上回李草儿她们的事情,推己及人,他自问也做不到为侄女舍弃亲骨肉,是以并未迁怒。可这回,小曹氏算计的太过。

他眼中仿佛跳动起一簇火苗,不过他克制住就快勃然而出的怒气,冷静的对林氏道:“娘,这是大姐终身大事,还是再看看罢,未必不能有更好的人家,要不等我回去再跟大伯说说。”

李廷恩话中的意思有点含糊,似乎并不赞同,却又不是全然反对。韩氏一听就着急了,“这还用想啊,都想这久了。廷恩,你放心,你大伯他们都想好了,天赐还没生下来就在想,这天赐都快满月了。”说了这句犹怕不足,她加了一句,“你大伯娘他们要不着急也不能等不得做完月子,叫你娘来帮忙看人啊。”

林氏早就被小曹氏说动过。后来又见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她是真的吓怕了。在她看来,最好早早的就将两个女儿定一门好亲事,定了亲就算半只脚跨入了别人家的门槛,两个女儿也要安全的多。她这会儿听李廷恩不乐意,也忙道:“是,那孩子咱们今早就悄悄去瞧了,白白净净的,浑身都是读书人的模样,和人说话也和气着呢。”

和气?

李廷恩心底冷冷的笑了一声,问林氏,“娘,你们和他说话了?”

林氏啊了一声,摇摇头。

“那就是偷着在边上看过。”李廷恩拎起茶壶,悠然的倒了杯茶水,“娘,相看相看,哪有这样看的道理。朱家要真有心做这门亲事,还是叫我们先正经相看朱少爷一回罢,这事儿,得让朱夫人来安排。”

林氏不懂大道理,不过这规矩她还是懂得的。她讪讪的笑了笑,“那是。我和你表婶这回来就是先看看人,要觉着朱少爷好,那不到时还得你大伯娘和朱夫人商量正经相看的事情。这要是不好,也就不用你大伯娘忙活一趟了。她眼下忙着照顾天赐呢。你不晓得,这事儿本来早就该办的,就是家里一出一出的,耽搁了。”说到这个,林氏有点避忌的看了看韩氏,没有往下说了。

听到林氏这番话,李廷恩很敏锐的捕捉到其中的含义。这一回,他终于确定了先前对小曹氏做法的揣测并非冤枉。他右手在茶壶细腻的瓷表摩挲了几下,微微笑道:“娘,这事儿我晓得了。你们也看了人,我雇了马车,咱们先回家罢。”

林氏本来就不是来找儿子说这事儿。只是想到儿子今天要回家,又有韩氏在边上说了两句,她就顺道找儿子一道回家罢了。这会儿听李廷恩这么说,她就应了,“好,先回去,这种大事一时半会儿的做不得主。”

韩氏急了,“这,这,廷恩,你还没给我和你娘说说朱少爷到底咋样呢?”

李廷恩笑如春风,表情和缓之极,“表婶,朱少爷是在朱家家学念书,我们平素并无来往。”看韩氏似乎着急说什么,他并不给机会的道:“表婶放心。这是大姐一辈子的事情,我自然会找同窗打听打听朱少爷的消息,兴许会有几个与朱家相熟的。”

韩氏觉得这是李廷恩允诺揽下这事的意思,当下松了一口气。她就是再能说,把小姑子啥的都给说动了,那李家的当家老头子不松口,这事儿也成不了啊。要想说服人,就得靠这李廷恩了。再说人先前不急,还传出来那朱少爷要记到正室名下,自个儿都以为这事儿成不了了。谁想后头这李廷恩又中了县试头名,朱少爷却只得了二十名上头,那头有热络起来。人家就是冲着李廷恩想要结这门亲事,要李廷恩使坏,人指不定就不要李翠翠了。幸好把这林氏一道拉来了,李廷恩咋也得给亲娘两分脸面。亲娘一道看过说好的,李廷恩好意思跟亲娘掰腕子?

韩氏也不再多说,很热情的帮着李廷恩拿东西。李廷恩看她生的壮实,颇有跟李芍药比较的架势,推辞了两下,顺水推舟将一些小而沉的都给韩氏。

三人一道出门坐车在到岔路口的时候,韩氏主动的下了车,拒绝让李廷恩雇的马车送她,只说在这里等到曹家村的牛车。林氏让了几回,只得找了几包点心给韩氏带回去。

风霜都关在马车外,马车中只剩母子两的时候,看着兴高采烈点东西的林氏,李廷恩笑问,“娘,大伯娘是真着急大姐的亲事了罢。”

说到这个,林氏把手里拿着看的皮子都给丢下了,叹气道:“可不。这是你大伯娘的心病呢。今儿一大早,你大伯娘就把我叫过去,还坐月子呢,一张脸上都是愁。说到你大姐的亲事眼睛都红了。你想想,原先你奶都说了要先给你小姑挑亲事,结果你小姑这亲事还没影,脸就伤了,还是你大伯给弄伤的。你大姐这亲事,怕是更难说了。早前你大伯娘就看好这朱家,这会儿就更是动心。”

“哦。”李廷恩应了一声,脸上都是意味不明的笑。他没有再问这事儿,只是问起家里头的情况。听林氏很欢喜的给他将李珏宁他们又胖了,金银花苗长了一截,李二柱开始做木工活。他时不时的附和两句,很快就到了村口。

才下过雪,镇上的积雪有官府出面请人清扫,村子里的就没这种好事了。好在是白天,李廷恩不愿意让林氏拿着东西在积雪中走路,答应多给赶车的人三十文,让他将马车艰难的赶到了李家门口。

一下马车,李廷恩就看到李二柱坐在院子里做木工活。看形状,那似乎是根三脚凳子,不是什么高深的活计,可李二柱做得十分认真,脸上透出一股浓浓的精气神。

李廷恩和林氏一道走过去,将东西分给迎上来的李草儿和李心儿,笑着和李二柱说话,“爹,接到活了。”

“那可不!”李二柱说话的声音很敞亮,满脸都是笑,“你爹的手艺还没落下。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做点新东西,得赶紧给人做出来。”

李廷恩迎合的提出要求,“那等爹做完了给我再做个书架子罢,做小一些,摆在炕上用的,那些架子都放满了。”

“好,这是大事儿,不能耽搁你念书,我这凳子完了就先给你做出来。”能给儿子做点事,李二柱分外满足,嘴里一个劲儿嘀咕,“家里这木头不成,容易生虫子,放书的不能凑合,得找你大伯一道上山砍两根好木头才成。”

听到李二柱念叨李大柱,李廷恩笑了,“大伯这又在屋里头看天赐罢。”

李二柱很喜欢兄长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笑呵呵道:“可不,你大伯眼下成天就稀罕天赐去了。”

李廷恩放下手里头的东西,松了松筋骨,“我也去瞧瞧天赐。”说着就朝李大柱屋那头去。

一掀开加厚的门帘子,李廷恩就感觉到屋里热气扑面而来。外屋里空无一人,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里屋传来小曹氏与李大柱说话的声音。

“大伯。”李廷恩听到李大柱叫他进去的声音,这才进了里屋。里屋的热气比外面更足,甚至叫人能感觉到有点热。小曹氏头上包着帕子,白胖红润的脸上满是笑意看着李大柱一阵阵抱着儿子一阵阵在屋子里绕圈。

见李廷恩进来,李大柱与小曹氏都很欢喜,小曹氏脸上的笑容比以前还要热情几分,叫李廷恩过去坐。

闻到小曹氏身上传出的淡淡奶香味,李廷恩有意挑了地上的凳子。

“你这孩子,这么多讲究。炕上不更暖和?”小曹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勉强,只是冲隔壁屋子喊了一声,“翠翠,把那小炉子搬来搁在廷恩脚边上。”

李翠翠应声而来,推开槅门的时候,李廷恩敏锐的发现原先给李珍珠住的屋子变了番模样。地上到处摆着好几个崭新的小炉子,上面都搁着大铜壶,铜壶嘴冒着热气,壶顶搭着五颜六色看起来很软和的一条条的软布。

“娘,少了个炉子,待会儿天赐的尿布可来不及干了。”李翠翠虽说依着小曹氏的吩咐搬了个小炉子小心翼翼给放在李廷恩脚边上,嘴里依旧嘀咕了一句。

小曹氏瞪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大柱就骂道:“让你做事你就跟你娘嘀咕,赶紧瞧瞧天赐的羊奶热没?”

李翠翠嘟了嘴,剜了一眼李廷恩又回去了。李廷恩没有将李翠翠放在心上,可他注意到李大柱跟李翠翠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话里的天赐。

见李廷恩的目光追随李翠翠落在隔壁屋子上好一会儿,小曹氏给他解释了几句,“天冷,天赐尿得快,你大伯好不容易才在村里头弄个几个小炉子和大铜壶,等着天赐尿了就给倒热水洗澡,顺道还能把尿片给烘干。”

李廷恩并无意追究李大柱一家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女,不过看小曹氏迫切解释倾诉的模样,他顺着问了一句,“灶下烧水来的快些罢?”

说到这里,小曹氏嘴角一撇,语气有点嘲讽的味道,“都差不多算是分家了,大伯娘可不好意思去用公中的柴火。”

“哦。”李廷恩温和的笑了笑,“大伯娘这里炉子不够用,我那里还有两个炭盆,待会儿给您拿过来。”

小曹氏说这件事可不是为了李廷恩两个炭盆子。那两个上等炭盆子是李火旺单给李廷恩置备的,她才不会打这主意。不过见李廷恩似乎无意就这件事说下去,她就收了先前的想法,转而和李廷恩说起李天赐来。

李大柱献宝一般将儿子抱到李廷恩面前,乐呵呵道:“廷恩,瞧瞧你弟弟长得多结实。”

褪去那层红皮的天赐的确长得很可爱,李家人特有的高鼻在他身上分外明显,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宝石一样镶嵌在嫩白肥嫩的脸上。李廷恩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刮了两下,天赐目不转睛的望着李廷恩,眸子如水洗一般。

“天赐胖了许多。”

小孩子,父母最希望的夸奖就是说孩子长胖了。在他们眼中,在这个小孩夭折率极高的年代,小孩养的越胖,越容易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而且要将孩子养胖,是需要长辈有足够的供养能力。

李大柱听得开怀,小心的颠了颠孩子,笑道:“能吃的很。你大伯娘一天吃五顿都不够喂饱他。多亏你娘送来的羊奶,一天要喝三碗。”

没想到这个小娃娃这么能吃,李廷恩都有点吃惊。想到小曹氏的年纪,李廷恩又释怀了。孩子已经看过,他不是专为一个天赐而来,李廷恩开始跟小曹氏说起了正事。,正好李大柱也在,他想想试试这一对夫妻在李翠翠的事情上是否都抱持着一样的看法。

“大伯娘,我听娘说您看中了朱家。”

小曹氏不是个蠢人,她听李廷恩开门见山这么问,虽说在托付林氏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盘算怎么应付李廷恩,不过那时候她还没确定自个儿肚子里是否真是个儿子。今早再度求林氏去帮忙看人,其实小曹氏心里也是经过番挣扎,这会儿看李廷恩脸上根本瞧不出端倪,她就更是惴惴。犹豫了一会儿,她才道:“是,你表婶在朱家做过活,我想了想,家里头没个信得过的人,你大姐没说亲我心里放不下,就叫你娘先帮我去瞧瞧人。”

试探的看了眼李廷恩,见还是没反应,小曹氏有点丧气,声音不自禁低了些,“廷恩啊,这家里如今我也只信得过你娘了。”

李廷恩脸上显出恰如其分的关切之意,“大姐的亲事是得上心。”见到小曹氏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李廷恩故作不知,继续道:“不过我听表婶说朱家打算议亲的是那位花姨娘所出的朱少爷。”

这下不仅小曹氏,就是李大柱都尴尬起来。

李大柱抱着儿子哄了两句,看人睡熟了,将他小心的搁到小曹氏枕边上,又去插上那扇槅门,这才坐在炕头上叹了口气。

“廷恩啊,你大伯娘起初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是不答应的。那花姨娘不是啥好名声,她生的儿子,那人家门当户对的也瞧不上,要不人不能看上翠翠。可翠翠她……”有些话,想了想李大柱还是没说出来,他皱了皱眉,“你大姐她自个儿乐意这门亲事。”

李廷恩眉梢一挑,这回是真的有点诧异了,“大姐乐意?”

小曹氏一边轻轻拍着哼了两声,睡的有点不安稳的儿子,一面道:“你大姐就是乐意。廷恩,大伯娘跟你说实话。这有了天赐,我和你大伯那肯定是将天赐看在头里。可你大姐她们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大伯有些话不好与你说,我这个当娘的却没啥顾忌。你大姐她是个心高的,一直就不乐意在附近村里挑人,她就说镇上好。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打从我生出心思要给她挑个人家起,我就问了她的意思。她就给我咬着要家里好的。”

“你还说,都是你给惯的。”李大柱闷头训了小曹氏一句,怒道:“她就没珍珠懂事,咱上哪儿给她扒拉镇上的大户,唉,生来就是个讨债的。”

自打生了儿子,小曹氏底气足了许多。在李廷恩面前她就给顶回去了,“独是我惯的,你不是也应了。我上哪儿找,人家都找上门了,指望你,早十年咱娘几个都得被人欺负死。”

“你这……”李大柱声音才一拔高,听见天赐哼哼唧唧的扭了两下,一脸怒容顿消,声音低了下去,“廷恩在呢,你少扯那些没用的。”

小曹氏哼了一声,这才将目光又转到李廷恩身上,“廷恩,你娘今儿去看了人,咋样啊,你跟朱家的这少爷认识不?”

李廷恩缓缓的摇了摇头,“又不是正经的相看,我娘边上打眼一瞧,不过只能看看人的长相罢了,天赐要满月了,到时候大伯与您亲自看看人才是。”看小曹氏脸上隐隐透出一点不甘,李廷恩笑起来,“正巧天赐满月后我要去镇上办桌宴席谢过郑大夫,到时候我想法子叫同窗将人请过来。大伯可与我一道过去。”

还没等小曹氏说话,李大柱就忙不迭点头,“应该的应该,郑大夫救了你大伯娘一条命,没他就没天赐,我得好好敬人几杯酒。要不这酒宴的……”说到这儿李大柱说不下去了。他倒是想掏办酒宴的银子,可这段时日用钱如流水,连给闺女办嫁妆的银子都又花出去不少。他忙着照顾儿子也没出去做零工,只花不挣的,哪来的银子办酒宴,何况还得留下些银子,丁点大的小娃子随时都有个发热发寒的,总不能回回都侄子出钱罢。

想到这些,虽说脸皮发干,李大柱还是红着脸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李廷恩装作没有瞧见李大柱的尴尬。小曹氏非要自家参合这事,成了,就是想让李翠翠将来多一个靠山,若是自己那个娘看中的人,将来李翠翠嫁过去过的不好,自己就更加不能推辞,必须要给李翠翠撑腰出头。要是不成,到时候别人在林氏耳边说几句朱家多好多好,林氏说不定会以为是她害了李翠翠的姻缘,以林氏的性子,都不用小曹氏多动什么手脚,就会主动将李翠翠的终身大事揽上身。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至于小曹氏与李大柱口中的是李翠翠想要嫁到镇上,李廷恩倒是相信。李翠翠是个虚荣的小姑娘,这本不是什么大错,可自古以来,门当户对四个字从来就不是虚言。也许世人眼中,李翠翠配一个戏子生的庶子并没什么高攀的地方,甚至许多人会为李翠翠不值。可李翠翠嫁给一个受人轻鄙的庶子,要生存的环境却是比目前的李家优越许多的朱家,李翠翠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处理嫁过去所要面对的事情。没有匹配的心智,偏要贪慕富贵,这就是大错了。

不过宁肯无视闲言碎语也要将李翠翠嫁到朱家去,真的仅仅是为了满足李翠翠对婚姻的指望?或许以前一大部分是,现在么……

看着呼呼大睡,被小曹氏温柔拍哄着的天赐,李廷恩嘲讽的弯了弯嘴角。

离开的时候,看了看关的紧紧的槅门,李廷恩给小曹氏留了一句话,“大伯娘,我问过表婶,她说朱夫人没与她提过这门亲事。”

这是一种近乎明示的暗示,李廷恩相信小曹氏能听懂,至少小曹氏在听到这句话时嘴角轻轻**了一下。但小曹氏最终会做出的选择,李廷恩就不想管了。

他今日来的目的,只是要丢掉小曹氏意图放在林氏身上的责任。既然李大柱答应隔几日与他一道去镇上,最后结果便完全与他无关。

又与李大柱说了几句闲话,李廷恩起身告辞。刚跨过外屋的门槛,李翠翠就将他拦住了。

“你是不是来跟我娘说朱家的事儿?”李翠翠恨恨的看着李廷恩。

李廷恩嗯了一声,望着她道:“大姐真想嫁到镇上?”

“关你啥事?”李翠翠攥了攥拳头,压低嗓门警告李廷恩,“我告诉你,少管闲事儿。也别以为我就是借了你的光。我舅娘早就来跟娘提了这事儿了,那时候你还没过县试呢。人家瞧中的是我这个人。”

李廷恩又嗯了一声,淡淡道:“我没觉得大姐是沾我的光。”他眯了眯眼,目光扫到李翠翠手指有点发白,似乎是在热水中泡了很久,“大姐在给天赐洗衣服?”

李翠翠把手指往袖子里缩了缩,眼神更凶了,“咋了,那是我亲弟,我跟你说,天赐一定会长得又高又壮,他才是咱家正经接家业的人。你别以为将来我和珍珠还得靠着你!”说到这里,她眼里跳动起兴奋的光芒,“你是不是气的很,想了那么多年,咱家的东西突然一大半得给天赐。”

面对李翠翠,李廷恩真有点无奈的感觉,看起来李翠翠是忘记了当初是谁给小曹氏请的大夫,谁给小曹氏出银子抓最好的药调养身体,他不想跟李翠翠说这些,因为没有必要。只是看着李翠翠瘦了许多,他心中恻然,还是多说了一句,“大姐,我听说花姨娘所生的庶子至今未上族谱。”

李翠翠得意洋洋的表情有一瞬间凝固了下,很快她就恶狠狠的瞪着李廷恩道:“你以为说这两句我就会把亲事让给草儿。你做梦罢,我的好日子绝不会让给别人。我早就晓得了,舅娘跟我娘说的时候我都听见了,朱老爷最疼朱少爷,肯定会想法子让他上族谱,他还过了县试。等将来有个功名,朱老爷会出银子让他做官老爷,到时候我跟他去外地,把朱老爷给的家产拿着,就会给天赐撑腰。你别想仗着会读书就吞了祖宗留给天赐的家产!”

看李翠翠像头发怒的小狮子,李廷恩不再说了。他没想到李翠翠心中对这门亲事是这样看的。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李翠翠,平静的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李翠翠看他走了,从鼻子里哼出一阵冷气,跺跺脚回去继续洗衣服。

晚上吃过饭,李廷恩就去给李火旺送了两张皮子,将将够两人各做一件衣裳。范氏有些不满,叽叽咕咕了两句,都是说李芍药和墩儿几个孩子的,李廷恩装作没听懂。看到范氏斑白的发顶,就说要想法子给范氏找点何首乌吃,把范氏气的半死。

在范氏屡屡暗示下,李火旺支支吾吾问了两句李廷恩种金银花的事情。李廷恩早就知道家中迟早有人会忍不住的。毕竟他又是买羊,又是买狗,这回又买了这么一大堆皮货棉花,谁都会眼红。

“家里的金银花都被郑家给定了,约好了我们种这一回,开年就把药苗分出来都卖给郑家。”李廷恩没有隐瞒的意思,很直接的告诉了李火旺。

范氏着急的追问,“你咋就卖了,接着种不成?我可听人说这金银花还只有咱家种着。”

李廷恩笑道:“种药苗原就是郑家的本事。郑大夫帮了咱家许多忙,这回又指点我种药,我这算是报恩罢。”

李火旺一听就附和,“对,得人恩果千年记。咱家不是那忘恩的人家,别说是卖了,就是送给郑大夫都使得。”说着警告的看着范氏。

范氏自打李火旺将她手里头的银子除开早前偷偷藏下的都收了回去之后性子好了许多,她讪讪的笑了两声,想了想,还是不甘心的顶着李火旺的怒气问,“那药苗咱家能卖多少银子?”

李廷恩笑容扩大,缓缓道:“这金银花只能治些小症状,我原先是想给三姐她们攒点买布银子,没想郑大夫价开的高。”他故意顿住话,看范氏两眼发光,语气愈发舒缓,“算下来,还了四叔欠先生的一千两,还能有一二百两罢。”

“这么多!”范氏身子都开始打颤了,她还没说话,就听到李火旺怒气腾腾的声音。

“你又想做啥。老子告诉你,太叔公那里文书还在那!你少打廷恩手头银子的主意,老四败了家里那么多银子,老子还没跟你算账,都是你把这畜生惯成这副德性。要不是他,廷恩这回挣的银子都够舒舒服服上京里头考试了,结果全给他填窟窿了!他要是在山里头好好念书就算了,要再弄出幺蛾子,老子就把他腿打断了,留在家里养他一辈子也比他连累祖宗名声的强。”李火旺吼的范氏伸出来的脖子立时缩了回去。

范氏压住心里的火气,委屈道:“你发啥脾气。耀祖都晓得上进了,他都跑去山里念书,咱孙子的事儿我都还没敢告诉他。我这不就随口问问廷恩么,你也晓得,老三是个笨的,老四家的又要养身子,老大家都是自个儿掏银子买东西补身子,我也不好单贴补他们啊。”

一说到曾氏小产的孩子,李火旺火气就没那么旺了,又听到范氏提到李大柱这段日子用银子厉害的事,李火旺抬头看了眼李廷恩,欲言又止的收回目光将烟袋在炕几上重重磕了两下。

李廷恩很明白范氏说这些话的意思,更看得懂李火旺目光中的含义。不过他不打算妥协,在给李大柱银子之前,在买羊买狗之前,他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当初要忍,并不是无法抗衡范氏,而是无法抗衡整个时空的环境。如今他有一纸文书,他再妥协,只会将一切拉回原地。只要他对李火旺始终恭敬如一,其余的,他有的是法子狠狠回击,就看别人是否硬要来碰一碰了。

见李廷恩没有反应,范氏脸色有点难看,李火旺却没说啥。李火旺想的很简单,这家里都吃喝公中的,没有一个儿孙饿着冷着,私下谁要自个儿掏银子补,既然文书都写分私财了,那他这个做爷的就不能在孙子面前食言。要自个儿当太叔公作保的文书是废纸,将来晚辈有样学样,迟早自个儿说话也有被人当放屁的一天。何况,最要紧的大孙子没受苦,其它的就不是那么要紧了。

怕范氏又跟李廷恩闹,李火旺借口要睡了赶紧把李廷恩叫走。

晚上李廷恩回去后特意去将李大柱会随他一道去镇上看人的事情告诉林氏。林氏松了一口气,觉得李大柱能亲自去看人就更好了,男人的见识总是比女人好的。确定林氏不会再插手这件事后,李廷恩才放心的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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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李廷恩就翻身下炕,他到竹林那头打了一套拳,弄得全身热气腾腾才回去,正好撞见李心儿手里拎着些猪内脏回来。

“四姐,你买这个?”李廷恩可不记得家里有谁喜欢吃猪内脏。

李心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还不是都怨你,买两狗祖宗回来,这不吃那不吃的,珏宁和小宝天天闹着狗瘦了,非要我给买肉买骨头。我哪来银子给他们买肉喂狗啊,只能买点这凑合了。”

李廷恩这才想起他从空间里拿出来的贵宾犬和这会儿人养的那种看家的狗不同,剩菜剩饭只怕是不怎么肯吃的。前世的时候他无意中得到空间,收集了各式各样的物种放进去。空间里这些动物吃充满灵气的果子都能活的很滋润,出来就不一样了。

早知道当初不该选择这种外形招孩子喜欢却难喂养的动物。自觉给李心儿找了麻烦的李廷恩笑了笑,“常吃这个也不行,待会儿四姐来我这儿拿些银子,我正想给珏宁和小宝每天早上加个肉沫蛋羹,从里头匀点边角肉给狗拌在饭里头就是。”

李心儿啧啧感叹了一声,“廷恩,你没傻罢,咱家用肉喂狗,你想让我被骂死?”

“四姐尽管喂就是,谁要说,你就说我给的银子。”李廷恩沉声道。

李心儿瞪大眼,“真让狗吃肉?”见李廷恩很肯定的点头,她心里酸酸的,“你就惯罢,天天就惯着他俩。前儿墩儿他们还吵着要狗呢,我看迟早还得为这狗再打几回。”

李廷恩听了,算算时日,觉得李珏宁与李小宝在家中单独拥有一只爱宠的时日已经差不多了,他就道:“明日我再去给抱几条狗回来。”不过肯定不是一样的狗。

“咱家都成狗窝了。”李心儿嘀咕了一句,还是应下了。

姐弟两说这话往屋里走,李廷恩还说要帮李心儿画副绣样,就听到身后传来向尚的声音。

“廷恩,廷恩。”

李廷恩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扭过头,果然看见向尚正从马车上下来。

“师兄。”李廷恩喊了一声,过去低声道:“是炭园子出事了?”

“不是。”向尚左右看了看,将李廷恩拉到马车背后,难掩怒气的道:“朱瑞恒那王八蛋跑到城门口贴了信,说他在一品楼摆了斗诗台,和朱家家学里的人要找咱们斗诗。还说你要是不去,就自己写封信去县城门上贴着,承认自己是徒有虚名。”

李廷恩听完向尚说的话,冷冷的笑了一声,轻声喃喃,“朱瑞恒……”

向尚着急道:“廷恩,你赶紧跟我去镇上,把那群王八蛋斗的没脸回去见祖宗。”说着就要去拉李廷恩的手。

李廷恩侧身避过了。

向尚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廷恩,你不会怕了罢,他这可不只是打了咱的脸,他连舅舅的脸都打了。”

“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他。”李廷恩这回是真动了怒,他语气森冷的道:“师兄,你回去告诉朱瑞恒,我李廷恩最大的名气是这回中的县试头名攒起来的。”

“这有啥用!”向尚急得直跺脚。

李廷恩怒气已然平复,他眸光沉沉,笑道:“师兄,你说朱瑞恒要是去县城门口贴一张说我这个县试头名也是虚名会如何?”

“你以为那王八蛋干不出这种事。”向尚才说完这句话,忽然醒转过来,露出阴险的笑容,“你小子,你是要坑死他啊。”

李廷恩慢条斯理整理了下被向尚扯的有些散开的袖口,淡淡道:“他辱及先生,我绝不会让他全身而退。待他先去放一放厥词罢。”

“好,这事儿交到我手上。”向尚搓搓手,满眼放光的又上了马车,飞快的赶回镇上去找朱瑞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