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此时一片忙碌,因晓得李廷恩要回家,林氏惦记儿子,早早便喂了猪,打发两个女儿带着小儿子去接人后,又去后院菜地里割了把韭菜到厨房里刷锅烧柴切菜的忙活起来。

小曹氏挺着四五个月还不太大的肚子从外头进到厨房,看里头又是只有林氏一个人在忙活,撇了撇嘴,一面去洗放盆里的青瓜上的泥,一面扯着嗓子冲外喊道:“三弟妹,四弟妹,赶紧来帮把手,今儿廷恩家来,爹昨晚就吩咐了要包饺子呢。”

林氏被这猛不丁一嗓门吓得一个哆嗦,又听到外头婆婆范氏摔摔打打的声音,不由更是害怕,忙去扯了小曹氏衣袖道:“大嫂,让弟妹她们歇着罢,你身子重也去躺着,这里我自个儿来就是。”

小曹氏最不喜欢看林氏这幅软弱样!

要是她生了长孙又这样会读书能讨好人的,范氏那老不死的敢找自个儿麻烦试试?不叫范氏低头就带着儿子女儿回娘家去,看公爹不急的要命,非把范氏捶一顿不可。

偏生这侄子精得要命,爹娘却不争气,软的跟面团一样认着人揉搓。

若在往常,就是自家男人与老二是一个娘生的,自个儿也绝不会多嘴。不过谁叫自己肚子里这个迟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是那个精明侄儿请来的大夫给自个儿看了病开了方子才有的。就是眼下吃的安胎药还是人家每隔几日从镇上给带回来的,那钱都是侄儿帮人抄书信讲课业挣来的。

既如此,便不得不照拂林氏几分了。

小曹氏摸摸肚子,脸上露出几分温柔欢喜的神色,转身就问林氏,“爹吩咐包饺子,娘可称了白面与你?”

林氏搓搓手,朝放粮的屋子望了眼,听里面砰砰砰开锁摔柜门的声音,吓得头一缩,摇了摇头,小声道:“兴许是娘忘了,待会儿就称过来了。”

小曹氏看她模样,翻了翻白眼,再度摸了摸肚子,嘴里嘟哝着,“谁家似咱们这般,从米缸里拿几粒米都要先被称回重,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扶着肚子往隔壁屋子去管范氏要面粉。

屋那头范氏正拿着把木勺从柜子头的罐子里往外勺白面,勺两回又匀点回去,再用小称去称一回,尔后脸上露出肉痛的神情,又往里头加一些,再勺一半回去。

小曹氏在门口望了眼,心里头暗暗发笑,这是舍不得拿出来吃,又唯恐公爹骂人。

“娘,家里又没白面了,大柱前儿上街时候不还捎了十斤回来,还是廷恩掏的银子。咱家这两日又没烙饼子发馒头,更没包饺子,总不会家里进了耗子罢?”小曹氏说着就过来往放白面的罐子里伸了脑袋看。

范氏吓了一跳,再看小曹氏挺着肚子那样,恨不能一巴掌拍上去再踹几脚。最好曹氏那个贱人生的两个儿子孙子孙女都死绝了才好!不过她晓得小曹氏不是好欺负的人,只是虎着脸将罐子一遮,骂道:“什么你掏的银子我掏的银子,又没分家,难不成这家里头东西我还做不得主?”

小曹氏不冷不淡看着范氏道:“娘你说到哪儿去了。我不过就是问问,爹昨晚说拿两斤面包饺子,我看你舀了这么半天袋子里才这么点,就以为家里是进了耗子将面粉都给偷吃了。谁又说是分了家?”她眼珠一转,看着范氏道:“不过说起来昨儿我倒是看见小姑绣花绷子上有两块巴掌大的油印子,今早洗衣服也瞧见墩儿三个孩子衣服上到处都是油星,倒不晓得小姑带着他们三个小孩子上哪儿去玩滚了一身的油。”

范氏气的一张脸成了猪肝色。

这个老大家的,嘴跟刀子一样,成日就落在自己身上。自己这个当婆婆的,整个家都是自个儿在当,自个儿不给亲闺女亲孙子亲孙女开小灶,难不成便宜前头曹氏的后人!

一群贱种!

范氏忍了又忍,方阴沉着张脸将装面粉的布袋扔到小曹氏怀里头,骂道:“晓得男人们在外头下了地,你一张嘴还这么多话,赶紧滚到厨下去和面,惹得你爹心肝大孙子回来还没得饭吃,你看你爹饶得过谁。”

小曹氏脸色也不好看,冷冷道:“娘你就不是亲婆婆也要顾忌我是有身子的,这么重一袋白面你就扔到我怀里头来,未必不晓得我这胎怀像不好,要有个闪失,我家大柱可说了,他是不乐意过继四叔孩子的!”

谁要将我亲孙子过继给曹氏的儿子,范氏恨不能吐两口在小曹氏脸上。不过她到底晓得李大柱盼这个儿子许多年,小曹氏更是年近三十,若有个闪失,只怕这两口子真是要拼命,就是老头子看长房断了香火也要发蛮牛脾气。

想到李火旺的拳头,范氏好不容易将火气忍了去,看三儿媳妇顾氏与四儿媳妇曾氏都还没来帮手,气的一连声在屋里吼,“老三家的,老四家的,还要我这做婆婆的挨个敲你们屋门来请,要不要我给你们舔鞋底板?等着谁来伺候你们,再不出来,都别吃饭了。”

一直关在屋子里的曾氏此时忙忙迈着小脚从李芍药屋里出来,脸上都是愧意,温声道:“娘,小姑想学几个新绣样耽搁了点时间,我这就去做饭。”

范氏目光在曾氏身上流连了一圈,看她手上还戴着个顶针确认她没撒谎,这才点了头道:“既是教芍药绣花,厨下也不缺你这么个人。我记得你是这几天的小日子罢,去芍药那儿接着绣罢。”

曾氏过意不去,推辞了几句,范氏却一意叫她去歇着。曾氏这才不好意思去了。

顾氏跟在曾氏后头,看着曾氏去歇息,眼珠子一转,正要说话就被范氏堵了回来。

范氏冲她冷冷一哼,骂道:“你月底才是不舒坦时候,这会儿洗菜去。你二嫂手艺好,你大嫂刀工好,你别随便插手她们的活。”

顾氏听得眼睛一亮,夏天洗菜就是在盆里涮涮,活少不说还凉快。切菜剁肉揉面包馅儿的活可就不好做了。想到不用出多少力便能吃到顿饺子,顾氏眉开眼笑。她眼睛咕噜噜一转,又问范氏,“娘,这饺子总不能只包韭菜罢,还得有点荤腥才好吃。”

还荤腥,那小贱种隔几日就要回来一趟,回来死老头就又要让蒸白米饭又要和白面的,都快把家里吃穷了,弄个裹韭菜的饺子都是便宜他,还想要给肉?

范氏气的想拍死这个好吃懒做的三儿媳妇,连声骂道:“吃吃吃,吃个屁,老娘肉割给你吃要不要?”

顾氏被骂了一句倒也习惯,只是失望不能吃上肉,砸了咂嘴挽了袖子去厨下帮忙洗菜。

谁晓得外头突然传来李火旺的声音。

“老婆子,赶紧的将肉拿进去让老大家的她们收拾好,剁碎些包好了,等廷恩回来咱们就下锅煮饺子。”

范氏听到李火旺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听他居然真个花钱买了肉,心痛的真像是从她身上割了块肉。迈着小脚三步并作两步便冲了出去,看见李火旺带着李大柱李二柱李光宗自地里回来。李火旺手里提着块两斤左右的肉,李大柱手上拎着两尾大鲤鱼,李光宗背篓里则背着坛子酒,李二柱拄着拐杖,手里却也提着个小竹篓子,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这败家的死老头子,又不是自个儿小儿子回来,不过是个小贱种,居然置备这么多东西。

范氏脸一下拉的老长,尖声叫道:“不过日子了,就为个小辈家来一顿就吃这么多,我看咱们全家后头几个月都要打饥荒!他又不是十几年才回家一次,隔几天就要家来,吃顿饺子全家都要勒紧裤腰带大半月,你们还买酒买鱼买肉的。这篓子里又是啥?”说着抢到李二柱面前掀了竹篓盖子,看里面是活蹦乱跳的黄鳝,又骂起来,“吃饱了撑的,不晓得做这个多费油,一天到晚就晓得吃,咋不管家里人的死活?”

被范氏这么一闹,原本喜气洋洋的父子四人脸色顿时都不好看起来。

李大柱闷声不吭只是阴沉着脸看着范氏,李光宗搓搓手不晓得说什么是好,李二柱抓了抓头,小声道:“娘,二叔自镇上回来说镇学里头月考,廷恩得了头名,爹这才说割些肉买点酒自家庆贺庆贺。这鱼是二叔家卖剩了送给咱们说与廷恩补身子的,这黄鳝我只摸了些,实在费油就将这点肉熬出来的油炒罢。”

“你说的轻快,这送那送的,将来不用还人情,不也都是要耗钱。”范氏看李二柱服软,声调更高,指着他鼻子骂,“镇学月考得个头名,尾巴就翘起来,你这个当爹的不晓得教儿子,凡事别得意的太早,他四叔念了这么多年书都还虚心的很,哪像他,真以为算个命说要富贵就行,不过是个……”

“你这死婆子!”李火旺原本一直闷闷抽旱烟不想跟范氏计较,想着心情好等她念叨完一家人吃顿饭,结果听得范氏竟咒骂到长孙李廷恩身上,说他有可能考不中,立时暴跳如雷,扬着旱烟袋就重重在范氏背上抽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