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太太和几个内院管事婆子对完帐,见得边上摆了一筐新送来的沙柑,一个个黄澄澄的十分可爱,就吩咐身边的茗香赶紧给女儿送一盘子去。

茗香应了一声,拿来个水晶盘,仔仔细细放了一大盘,出了屋门口脸就垮了下来,“大少爷下了令,谁也不许去鸾院那头,这盘沙柑可怎么送进去。”

和她一起送东西的锦绣也为难,想了想道:“太太那头还得先瞒着。不是说开了窗户每日送饭,晚间还得进去两个丫鬟收拾屋子呢,咱们把沙柑给了看守的婆子,叫她们或是从窗户送进去,或是晚间时候捎带去,左右没有敢贪了这东西。”

谁敢贪那位主子的东西啊。

两个丫鬟正往外头走,不妨迎面歪歪扭扭窜进来个莽撞的小丫鬟,两人还来不及发作,那小丫鬟从地上爬起来就哭道:“不好了不好了,八姑娘拿了剪子,说要杀了七姑娘。”

沙柑掉了一地,名贵的水晶盘也摔得粉粹,可这会儿茗香两人统顾不得这些,更不敢再将高素敏被高作英关起来的消息瞒下来,拉着小丫鬟就折返回去。

高大太太还没来得及从女儿被儿子关在屋子里还叫人看守的消息中回神,就听说女儿要杀人,头顿时一阵阵的发晕。

“赶紧,赶紧去翠院。”

高大太太推开来搀扶她的人,着急忙慌的往高葛儿院子赶,路上审问起来身边的丫鬟,才晓得前几日高素敏就在李家送给高葛儿的东西上动手脚,把虫粉掺到胭脂里头。谁晓得高葛儿拿到李家给的上等脂粉,自个儿舍不得用,先去给了自己的生母赫连姨娘。幸而赫连姨娘用的也少,只是涂了薄薄一层,饶是如此,一张脸都起了一大片疙瘩。

若在往常,这不过是件小事,别说是毁了赫连姨娘的脸,就是要了赫连姨娘的命,又算的什么。

然而大都督府要娶的人换成了高葛儿,高作蔚又与李廷逸交好,赫连姨娘母子三人在高家的地位便截然不同了。再有赫连姨娘母子几个到底是二房的人,这样明目张胆的谋害,就是生生在高二太太脸上扇巴掌。原本二房依仗长房,没指望便罢,既然有了指望,高二太太与高二老爷自然希望庶女嫁过去能拉拔下几个嫡出的儿子。为了安抚二房,不用高大老爷发话,高作英便做出让人打了高素敏二十竹板,又令人把她关了禁闭。

恐防高大太太求情,高大老爷与高作英都吩咐下人不许告诉高大太太,只说高素敏最近脾气坏,不愿意出门。

想到一桩好亲事被二房一个庶女抢了过去,高大太太也心痛女儿,偏生丈夫儿子都不支持她讨一个公道,面对大都督府,这个公道也讨不起,高大太太这段日子什么都惯着,听下头人说女儿不乐意出门,并未怀疑,只是每每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让人送,就这样把事情瞒了下来。

这会儿听茗香说高素敏已经在屋里关了十来日,高大太太又心痛又愤怒,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浑身发颤的大骂,“作死的东西,我身边容不下你,滚到二房去奉承!”

茗香委屈的红了眼圈,明明晓得高大太太是迁怒,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死死的咬住唇。

好在高大太太这个时候担心女儿,没心思多计较,只是打了一个耳光就走在了前头。

茗香擦了把泪,赶紧跟在后头。

高大太太过去的时候高素敏已经被制住了。

西北民风彪悍,稍微有点银子的大户人家都喜欢给孩子请几个拳脚师傅,不途能对付蛮子,就是打起来的时候总要能跑得动。高家是西北数一数二的巨富,膝下儿孙自然也是学过功夫。只是像高葛儿这样之前连饭都吃不饱,还要高作蔚去外头挣银子来开销的庶女就不成了。高葛儿小时候吃的苦头太多,生的瘦弱,倒有几分似江南女儿的弱柳之姿,这些日子才补回来一点。只是她从小操持家事,要管着母子三人的吃用,还要照顾因生产而缠绵病榻的赫连姨娘,性子十分坚韧。故而这回高素敏提着剪子过来找麻烦,她除开开始的时候没回过神,被高素敏伤了胳膊,后头倒是凭着一股韧劲儿硬是和学过功夫的高素敏斗了起来。

不过力量悬殊,她用插瓶砸了高素敏手,只将对方手上划开条口子,高素敏用剪子戳她两下,生生就将她肩上背上戳出几个血窟窿,就是这样,她最后也凭着狠劲儿抓住机会握住了高素敏的剪子,把一双手弄得血肉模糊也没有松手,若非如此,等不及高作蔚听得消息过来,就已经送了命。

因李廷逸给高作蔚在大都督府谋了个差事,高作蔚这几日都忙着和新立的城防所一群人到处熟悉。今日是恰巧在街面上买到东西回来要送高葛儿,院门口看高葛儿院里的丫鬟个个神色慌张的跑出来,想喊又不敢喊的模样,觉得不对,三两步奔进来把高葛儿救下,一巴掌将高素敏扇到了地上,又令人请大夫,把高素敏捆起来。

高素敏在高家积威已久,就是高作蔚翻了身,下头的人也颇犹豫,倒不是怕高大太太和高素敏,而是怕高作英。

高作蔚看到高葛儿的伤势,气狠了直接上去亲自动手罢高素敏五花大绑,先去里头给高葛儿上上药。

高大太太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高素敏被塞住嘴,像头畜生一样摔在窗棂上的情景,她登时心痛欲死,厉喝道:“还不快给姑娘松开。”

“不许松!”高作蔚听到高大太太的声音将手中的药瓶交给丫鬟,叮嘱她继续为高葛儿上药,自个儿掀了帘子出来对着高大太太喷火的目光毫不示弱道:“大伯娘,家有家规,八妹不是头一回对家里的人动手,这一回甭管您说什么,我也要讨一个公道!”

“你……”高大太太神色一怒,才要破口大骂忽想起这已经不是早前随她搓圆揉扁的二房庶子,只得勉强压下怒气,好声好气的先赔了不是,“阿蔚,阿敏这孩子是被我惯坏了,可她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她年纪还小,你就体谅她这一回罢。”

“大伯娘说的哪里话,要说体谅,侄儿早就吩咐葛儿绕着八妹走。谁想葛儿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八妹都能过来杀人,既如此,侄儿实在就体谅不成了。”高作蔚目色一冷,看看高大太太眼中的恨意,再看着高素敏的凶光,冷笑道:“若大伯娘不乐意等着大伯父他们回来家规处置,横竖葛儿是许了人家的,侄儿倒是愿意去说一声,就说葛儿受了伤,要把婚期延一延。”

高大太太几欲晕倒。

她为何要对一个庶子低头,就是不想让这件事传到大都督府去。自从和大都督府定亲的换了人,女儿已经谋害高葛儿好几回,有两回是在外头,没来得及压下来,第二日李家那位少爷就找上门。一回把女儿扔到了马粪堆里,一回把女儿差点生生女儿手腕给折了。对高葛儿小打小闹后果尚且如此严重,要再让李廷逸晓得女儿要高葛儿的命,李廷逸岂不是要女儿的命?

高大太太又气又恨,眼皮一个劲儿的跳,须臾过后忽跪到了地上,哭道:“阿蔚,大伯娘以前是没照管过你,可大伯娘也没亏待过你,大伯娘求求你,就饶了你妹妹一回罢,往后大伯娘定然好好管束她,不叫她再闯祸。”

高大太太跪下去的时候高作蔚就唬了一跳,急忙往边上让了一步,又赶紧让人搀扶高大太太。谁晓得高大太太横下心,就是不肯起来,高作蔚心中怒火冲天,却拿高大太太这种无赖法子全然没有办法,只得勉强松了口,道事情就让大房自行处置。

给个晚辈下跪才换得女儿平安,高大太太也没脸再继续呆下去,连高葛儿都不曾探视,带着还被绑着的高素敏就走了。

望着远去的背影,高作蔚心中回想起来的是高素敏临走时酷毒的目光,不知道为何,他心中付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哥。”高葛儿手上包了一层又一层,伤的这样重,她倒浑似个没事人,看高作蔚一脸凝重,先道:“究竟是长辈,还有大哥在,这回就算了,想必往后就是高素敏自个儿想来,大伯娘也会牢牢看着他。”

高作蔚哼了一声,看着铜盆上呗映红的水,怒道:“我明日就去给你找几把匕首回来,她再敢如此,只管一刀了结了她!”

高素敏已经不是跋扈骄纵,是全然不将人命当做一回事了。

高葛儿摇了摇头,“她安分了十来日,照说不会突然昏了头,这事儿只怕另有内情。”

“有什么内情?”高作蔚嗤了一声,“就是被纵坏了。这事儿你别管了,要不是看着你没伤到要紧,就是她们母女跪上几个时辰我也不会松口。”

高葛儿看着高作蔚怒气未平的模样蹙了蹙眉,她打小是看人眼色长大的。兄长要在外头挣钱,她就在后院和下人主子们打交道,唯恐哪里出差错,家里数得上的脾气秉性她都很清楚。

高素敏骄纵是骄纵,真要提着剪子就过来杀人却未必有这样大的胆量,这事儿,是真的不对。

可究竟,是哪里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