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见到面色红润的昭帝,威国公夫人不觉得欢喜,反而一阵心惊肉跳。

昭帝故作没有看见威国公夫人难看的脸色,他叫了起,又问了几句二皇子的病情。

二皇子是陈贵妃的**,是威国公府上下的指望,陈贵妃恨不能二皇子三天就能窜一窜,早点平平安安的长大继承皇位,当然不会在昭帝面前说一句半句不好的话。

听昭帝问起二皇子的病情,陈贵妃赶紧道:“皇上放心,二皇子底子打得好,不过是小病,过两天就好了。”

昭帝垂下眼睑,眼尾瞥了下已经躲到内殿去的威国公夫人的背影,心中只觉得好笑。

想瞒住自己什么呢,不想让二皇子在自己这个天子面前落一个病弱的名头是不是。可自高宗过后,皇室之人,素来是没有一个身强体健的。

一阵尖锐的疼痛自胸口传来,昭帝面不改色的忍下这股痛楚,淡淡道:“既如此,爱妃就好好照顾二皇儿,国公夫人入了宫,朕许她住在宫中伴你几日再出去。”

陈贵妃大喜过望,连忙谢恩,打量了一下昭帝的神色,有些犹豫的道:“皇上……”

昭帝看到她为难的模样,心中一动,拉了她的手轻轻拍抚两下,“放心,朕已无事了。”

陈贵妃癫狂之下刺中昭帝的事情,昭帝虽说暂且没有追究,然而却像是一块巨石无时无刻的不压在威国公府的头顶上。行刺天子,这是什么样的罪名!

陈贵妃本算出嫁女,然而正如后宫的女人能为家人带来一切,后宫妃嫔的娘家同样也要与后宫妃嫔的荣辱同舟共济。律法有言,罪不及出嫁女,可这一条律令,对天子的后宫来说,是不适用的。

威国公府知道此事的人夙夜忧心,陈贵妃起初也日日噩梦不止,连眼都不敢合上,唯恐哪一日突然既有人将她带去送往冷宫,再给灌入一壶毒酒。

可昭帝依然如故的态度安抚了她,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并且她还写信出去安抚了威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此时再看到昭帝舒缓红润的脸色,耳边是昭帝温和切切的话语,陈贵妃终于相信,这一次,昭帝的确是不会追究她了。

她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在为亲生骨肉担忧。

昭帝怀中搂抱着陈贵妃柔软温暖的身躯,唇角绽放出柔和的笑意,眼中却是一阵刺骨的冰冷。见陈贵妃埋首在了自己胸前,他落在陈贵妃发顶的目光,已然变得森冷无匹。

等到昭帝走了,陈贵妃还在回味方才昭帝的百般轻怜密爱。

威国公夫人得知昭帝离开,从内殿出来,担忧的追问,“皇上可有怪罪?”

陈贵妃满腔欢喜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哪怕说这话的人是生母,心中依然十分不自在,当即有些不虞的回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皇上担心二皇儿,当然要过来瞧一瞧,又怎会是怪罪。”

望着陈贵妃模样,威国公夫人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越加深重。不过她深知陈贵妃脾气,没有在这个时候和陈贵妃辩驳,只是笑了笑道:“那便好。”

毕竟是生母,陈贵妃这会儿也回过味来,觉着自己口气不对,描补了两句,欢欢喜喜的道:“皇上准了您在宫里住几日呢。”

宫中可不是人人都能住的地方。命妇进来请安容易,想要住下,就得圣旨允准了,就算是公主,只要出嫁,同样如此。命妇能留在宫中陪伴女儿,是莫大的荣耀。

听到陈贵妃这么说,威国公夫人不免跟着欢喜起来,也开始琢磨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些,女儿看上去的确是圣恩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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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帝回到大庆宫后,先问身边的冒姜,“李廷恩已经出宫了?”

冒姜道:“回皇上的话,李大人半个时辰前就出宫了。”

“嗯。”昭帝应了一声,才想说话,肺部一阵躁动让他压都压不下去,他捂住胸口,猛烈的咳嗽了几声。

冒姜赶紧叫小太监捧了铜盂上来接了昭帝吐出的浓痰。

清澈的能照出人影的水中,一口浓痰浮在表面,与之相伴的,还有一缕缕票散开的血丝组成了一朵红艳艳的花。

这已经是昭帝第七次吐出血痰了!

小太监还将铜盂恭恭敬敬的举在头顶上,来不及看到冒姜骇然的脸色和昭帝一瞬间冰冷的神情。

冒姜几乎是手足无措的看了昭帝,震颤着喊了一声,“皇上……”细听起来,这声喊分明已经变了调。

昭帝面无表情的掏出袖中备下的丝帕擦了擦唇角,忽而喉头一甜,随着两声咳嗽,一大团黑红的血污落在水中,溅起一声清响。

“皇上!”冒姜再也忍不住,震惊的喊了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此时跪在地上顶着铜盂的小太监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他捧着铜盂的手开始情不自禁的发抖。

昭帝顶着水面上那团猩红看了半晌,忽然一笑,淡淡道:“起来罢。”

不管如何,冒姜都不敢抗旨,他哆哆嗦嗦的起身,看着昭帝的脸色呵斥了那小太监两句,交代他出去瞧瞧将铜盂里面的东西给倒掉,决不能叫任何一个人看见。

小太监死里逃生,连告退都忘了,捧着铜盂如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退出殿中后,几乎是飞奔离开。

听到外面哒哒的脚步声,冒姜脸上神色阴冷无比,对昭帝道:“皇上放心,奴婢今晚就料理好此事。”

昭帝没有接话,他的目光,似乎已经落在了虚空中某个并不存在的地方,唯有他右手拿着的丝帕,依旧在不紧不慢的擦拭着唇边的一缕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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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廷恩出宫后,就被万重文派来的人带到了信义坊的一个小院子。

信义坊早前热闹无比,在春安坊起来之前,信义坊才是京城的中心,只是随着朱雀坊在太宗时建成完毕,高门大户,勋贵世家都将产业搬走,信义坊便渐渐没落下来,只剩下一些京中不入流却又有些底子的人家仍旧住在这里。

这里人口少,三教九流一般的百姓却也住不起,住在这里的人家虽说没落了,依旧固守着一些规矩风范,轻易不肯像其他的市井百姓一般去打探别人家的家事,因而这是一个极好的地方。至少不会人多眼杂,也不会引人注意。

李廷恩乘坐着一辆一看就是车马行租来的马车在信义坊中大摇大摆的穿行而过,却没有引起一个人注意。唯有路过一户人家时,一个守门的懒汉见了马车,在后面啐了一口。

进去万重文在信义坊置备的院子,李廷恩就见到了守候在门口的万重文。

见到李廷恩,万重文甚至来不及叙旧,他挥退下人,一边走,一边就将安原县主说的事情重又说了一遍。

“廷恩,你才从宫中出来,皇上那儿可有……”

李廷恩闻言深深的投过去一眼。

接触到李廷恩的目光,万重文就有些讪讪然。

打探别人见驾之时所说的话,所得来的消息,这可是大忌!天子,是不会用口风不紧的人,更不会放过他信任了最后却又口风不紧的人。别说是见驾之时所说的,就是私底下各人打探出来的消息,谁又真的会老老实实的跟联手之人分享。若这次不是事关重大,安原县主又代表万家先做出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决断,万重文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就真的会将这样一个重大的消息如实告诉李廷恩。

推己及人,万重文此时心中十分愧疚。

李廷恩没有继续说破此事,他只是道:“先见过县主再说罢。”

“好。”万重文没有二话,“安原今日也过来了。”

两人行到中间一进院落的正屋,李廷恩看了这间四面开窗,周围一片敞亮的屋子,再看看中间如一块铁板一样端坐着的付华麟,不等坐定先就开口,“黄胜仁在你们手里?”

付华麟脸上并没有吃惊的神色,他毫不掩饰的承认,“不错。”

李廷恩弯了弯唇,坐到付华麟。

他早就知道,能让黄胜仁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宫中,还叫人寻不出错漏,找不到蛛丝马迹的,除了杜玉楼,便唯有付华麟和沈闻香。

当然杜玉楼也有抓黄胜仁的动机,不过杜玉楼既然已经和王太后撕破了脸面,寿章长公主甚至因此丧命,那杜玉楼就绝不会是为了王太后去抓一个月华宫的下人,至于昭帝,此时的昭帝,哪会分出心思去给一个无关大局的太监总管。

剩下的,沈闻香身为麒麟卫之首,昭帝不动,他一样不会动后宫,哪怕是宋祁澜开口,沈闻香也不会动,他不是一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除去这二位,舍付华麟还有谁?

只是原先想不出付华麟抓黄胜仁的缘由,昭帝也没有在自己面前泄露只言片语。还有万重文为自己解了惑。

李廷恩心中心神一转,随即便道:“县主将事情始末再说一说罢。”

安原县主闻言,虽说对李廷恩方才一照面就将黄胜仁的下落猜出来大感佩服,可她依旧先习惯的去看了付华麟,似乎能从这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上得到无限的勇气。

然而这一回,付华麟敏锐的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并不是毫无所动,而是扭过头轻轻的冲她点了点。

安原县主立时大喜过望脸上渗出一抹晕红。

见此情景,万重文略微不悦的蹙了眉,李廷恩则是装作没看见的低头喝了一口茶。

安原县主趁此机会收敛了情丝,努力将那天告诉万重文和付华麟的事情始末原封不动的复述出来。

李廷恩听完过后略一沉吟,“孙贵人说她是无意中听到黄胜仁说话?”

“是。”安原县主仔细回想了当日听到的孙贵人言辞,再一次在心中肯定过后才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她告诉我,自从陈贵妃招她过去侍奉过一次后,月华宫中的宫婢,就常借口月华宫中侍奉的奴才不够,去她的摘星楼借人手使唤。她是贵人,在后宫品级低微,又不如陈贵妃有娘家撑腰,有圣宠在身,从来不敢驳斥。到了后来,月华宫中的宫婢们变本加厉,连她也过去当做下人一般指使。陈贵妃头两次见过,还说了身边的宫婢两回,孙贵人不敢得罪陈贵妃身边贴身服侍的宫婢,不得以说是她一心想要侍奉贵妃。陈贵妃说过一次后,也不再说,后来反而说习惯了孙贵人的侍奉,就此,孙贵人说她便成了月华宫的常客,每日都要过去。”

话至此处,安原县主停了一停,“孙贵人这番话,应该是真的,我在后宫,也曾听说过陈贵妃将孙贵人当做下人使唤之事。甚至后宫传言,后一次皇上晚上去月华宫,陈贵妃还叫孙贵人梳妆打扮后过去在边上斟酒布菜,结果皇上没有认出孙贵人,把孙贵人当做了月华宫中的宫女,看到孙贵人服侍逾越,还骂了一顿,说陈贵妃对宫婢太过厚待,孙贵人被罚在月华宫门口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皇上去了早朝,孙贵人这才起身。陈贵妃对后宫的妃嫔们说本是看孙贵人侍奉的恭敬,这才想拉孙贵人一把,没想触怒了皇上,孙贵人为此又将早前承宠时皇上赏赐的一对红玉杯敬给了陈贵妃,这才平息了后宫的流言。我是在听说这件事之后,遇到孙贵人被后宫的人刁难,怜她处境,便出手相帮了几次。”安原县主说到这里,眼中未尝没有一丝幽怨。

同为女子,同为不被喜欢的男子看在眼中的女子,这样的处境,看起来是大相径庭,可有时想想,又是极其相似的。

安原县主是有心而发说了这一长篇话,其中不无有为孙贵人辩驳的言辞,虽说安原县主可能并不自知,然而万重文和付华麟却都听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脸色一沉。

李廷恩关注的地方也不在这上面,他注意的是安原县主话中所说的孙贵人每日去月华宫中侍奉,连被月华宫中的宫婢差遣都不敢违背,或许还有月华宫中上上下下都知道孙贵人这个外来人是整日呆在月华宫的……

“县主能断定孙贵人是常日流连与月华宫?”

安原县主有些吃惊李廷恩的问话,不过还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她三日里,必有两日半是在月华宫。自二皇子降生又得了一场病后,陈贵妃说孙贵人煎药火候把的好,叫了她过去给二皇子熬药,边上三五个宫婢在旁边一面看着,一面耍清闲说闲话。二皇子醒着睡着时辰不定,孙贵人怕误了时辰,晚上就在月华宫中和宫婢们挤在一屋歇息,有时就歇在煎药的小厨房隔壁的榻上。”安原县主说到这里,脸上带出了点愤愤的神色。

同是后宫妃嫔,即便品阶更低,那也不是陈贵妃的奴才,后宫的女人,除了从皇宫正门抬进去的皇后,都是皇上的宠物,谁又能比谁更高多少?如此折辱,实在欺人太甚!

李廷恩听到此处,已经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他目光转向万重文,含笑道:“师兄觉得黄胜仁此人如何?”

万重文脸上就有几分诧异。不等他回话,付华麟已经抢先道:“是个嘴硬的人。”

付华麟都说嘴硬,黄胜仁的嘴,那就必然十分硬。

付华麟停了一下,很快又添了一句,“我用了水刑。”

李廷恩闻言一怔,很快丝丝笑容重新流露出来,他知道付华麟的意思,这个水刑非朝廷以前所用的水刑,而是他在刑部大牢用过的水刑。

这样的水刑,没人能够挡得住,如若遇到,又失去了自尽的能力,那只能认输。

“看样子,这位月华宫中的黄公公是个非凡之人。”

听见李廷恩的夸赞,万重文不屑的嗤笑道:“什么非凡之人,不过是骨头还有几两硬,嘴张的不大罢了,若不是咱们赶着从他嘴里把实话给掏出来,用不着……”他话音倏然顿住,大惊失色的望着李廷恩,“他是……”

不用李廷恩回答,只要看到李廷恩唇角的笑意,万重文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再看到默不作声的付华麟,又看看还未醒过神的胞妹,万重文气的浑身打哆嗦,重重在边上的案几一拍,震得上面的梅瓷茶盅跳了两跳,跌成了一地碎瓷。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万重文顾不得惋惜上好的茶盅,起身在屋里如困兽一样转了两圈,怒火仍然止不住,最后忿然定住脚步,目呲欲裂的嘶声道:“我要活剐了这狗奴才!”

李廷恩温声劝慰他,“师兄暂且息怒,有些事情,咱们还没弄明白,未必是这奴才的主意。”

万重文就扭身瞪着李廷恩,恨恨道:“还有什么内情,廷恩,你都猜到什么,赶紧如实说出来,否则你我这些人,被一个奴才,一个……”他想说什么,想到孙贵人如今还是昭帝的女人,到底没说出来,只是含糊的愤怒到:“被这些人玩弄于掌中,实是大辱!”

安原县主看来看去,亲兄长脸上都是愤怒,李廷恩一脸风平浪静,付华麟神色端凝,眉心蹙起,她看的心惊肉跳之余更觉得头晕脑胀,越是努力去想其中的关节越是想不出来,最后忍无可忍,只能上去追问万重文,急道:“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是二皇子没出事,还是孙贵人有心将我拿了做刀子!”话到最后,安原县主眼中已露出凶光。

她出身富可敌国的沐恩伯府,从小被族中上下宠溺,来到后宫,看在太皇太妃的面子上,就连王太后对她也是多所宠爱,安原县主骨子里,并不是温柔贞顺的一个女子,她原来,哪怕与杜玉华对上,脾气秉性也是不遑相让的。只是她长居后宫陪伴太皇太妃,不如杜玉华常在京中横行,外面才少了许多她的流言,及至遇上付华麟,她更加收敛了自己的脾性。

然而有些东西,是在血液中流淌,无论如何冲刷,也是洗不净的。

安原县主在心中暗道若孙贵人敢把她当做刀使,她回去必然就要对孙贵人亮一亮爪子!

万重文无奈的看了安原县主的神色,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却不过才点了一点,“你想想,黄胜仁落在咱们手中都不肯轻易开口,他又怎会无意将陈贵妃欲谋害皇长子最后却害了二皇子这等大事随意乱说,还如此不小心的叫孙贵人听见。再有孙贵人是常出入月华宫的人,然而越是如此,陈贵妃的心腹们都知道月华宫有这样一个外人在,他们更会避讳她,孙贵人连地方都接近不了,怎能听到这等言辞。再有,她若能听到这等言辞,必然已经得到陈贵妃信任,至少可以出入月华宫中许多要紧的地方,她还要守着为二皇子煎药,这样一个人不见了,就算是一时半刻,也会被发现,她如何还能悄悄跑到太皇太妃宫中去找了你。黄胜仁之前在后宫,可是在厉德安手底下当了多少人的奴才,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说完这些,万重文看着已经怔住的安原县主,叹息道:“你上了大当!”

安原县主此时完全醒转过来,踉跄两步跌坐在了椅上,半晌都没有出声。

付华麟眼中波光一闪,轻声道:“与你无关,咱们都上了当。”

万重文瞪了付华麟一眼,也赶紧安慰妹妹,“对对对,先前你出来说,咱们都没明白过来,这会儿被廷恩点了,才发现处处都是漏洞。”

事实上,他们虽有怀疑,然而从某些方面来说,一个在后宫干干净净了好几年,与各方都无瓜葛,毫不起眼的孙贵人才说这件事,可信度还是十分高的。至少为了保命,她无意中听到这等言辞,的确只有抓住一点微末的希望跑去太皇太妃宫中。这种事情,本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孙贵人已经找到了安原县主,把事情说了,等于把他们都架在了火上,他们只能先把事情当真的处置,谁又能想到或许孙贵人的目的就是要他们把黄胜仁给弄出来?

万重文安慰了安原县主两句,想到另有要事,急忙问李廷恩,“师弟,如今……”

李廷恩冷静的道:“黄胜仁说了什么?”

“对啊。”万重文一拍额头,懊恼不已,“差点忘了,人都在咱们手上了,只想着被孙贵人骗了一遭抓了个奴才出来,没想到这个。”

付华麟是审问黄胜仁的人,他很快道:“他说陈贵妃的确有对皇长子动手之意。”

这就是最关键的地方,正因他们将黄胜仁抓了出来,黄胜仁在严刑逼供之下也松口承认说陈贵妃有意对皇长子下手,所以他们才会在之前彻底认定安原县主带来的消息是真的,也才会急忙将李廷恩叫过来商量对策。

现在想想,孙贵人话中有错漏,黄胜仁的同样也有。

黄胜仁承认的,是陈贵妃对皇长子有动手之意这件几乎天下皆知的事情,却并没有说陈贵妃已经对皇长子下手。若陈贵妃没有对皇长子下手,那宋容华换了陈贵妃送给皇长子的药反过来害了二皇子的事情就是子虚乌有。

这一次别说是安原县主,就是万重文和付华麟都有些头晕脑胀了。

李廷恩心中也在不断的思量这其中的利益纠葛。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孙贵人无缘无故为何要陷害给陈贵妃一个罪名,若是陷害,找了安原县主和太皇太妃也没用,太皇太妃的尊贵,再与本身的辈分,手中并无实权,是处置不了陈贵妃的。再说太皇太妃和沐恩伯府,也不可能会为宋容华去出这个头。

或许是陷害安原县主,剑指沐家,然而孙贵人与沐恩伯府无冤无仇,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不,或许还有一个好处!

李廷恩看了一眼一脸急色的安原县主,再看了看面无表情眼中却泄露出一丝关爱的付华麟,心中有一条线将事情连了起来。

也许主使这一切之人要的不是陷害陈贵妃,不是陷害沐恩伯府,他要的,是让安原县主背后的付华麟和陈贵妃背后的威国公府成为死对头!

他要付华麟和果毅侯府出头成为对付威国公府的那把利刃!就算一下戳不破,也要让刀尖对刀尖,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平衡二字一跃出脑海,答案便呼之欲出。

或许,只有一个人才能让没有家族依靠或者拖累,没有儿女惦念的孙贵人无怨无悔,豁出性命去做这件事,不惜将平素有恩的安原县主拉下水。

然而自己想到了答案,答案却又决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自己既然才出宫,身后必有眼线,他放了自己出来,也知道自己和沐恩伯府的关系,和万重文的深交,还敢一字不点的放自己出来!

到了此时,李廷恩又想起了的姚太师临终时那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哪怕是一个病重的帝王,帝王仍旧是帝王,天下江山一盘棋,人人都在棋盘之中被他操控。

自己也是一枚棋子,到了这会儿,昭帝叫自己回京的目的,已经再也不用有任何保留了。

可自己,不是心甘情愿马前卒的人!

李廷恩瞳孔之中,已经藏满了桀骜与冷意。

“廷恩,廷恩……”万重文看到连李廷恩都想的发了愣,不由大急,“此事到底如何是好,这背后的人……”

李廷恩心里泛起一缕淡淡的愧疚,不过他仍是守口如瓶,只是道:“不管如何,黄胜仁不能再放回去。”

“不错!”付华麟跟着斩钉截铁的道:“人已经抓出来,不用再送回去。”他当时审问黄胜仁,并未蒙面,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已经有所准备。不论结果是什么。

安原县主眼中差点逼出泪意,她此时心中盈满的是无限愧疚,“要不是我……”

要不是相信自己,最重律法的右卫军都督怎会设计将一个宫中的总管太监私下抓出来,如今还要……若因此让面前这个人背上大罪,自己会生不如死!

付华麟深深的看了一眼安原县主,语气平波无痕,“与你无关,别人有心算计,你躲不过。”他视线转向再没开口的李廷恩,意有所指的道:“咱们都躲不过。”

李廷恩唇角一丝笑痕,对上付华麟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

付华麟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揣测,不过他也知道李廷恩的性格。李廷恩不想说的事情,这天下没有人能撬开他的嘴。

“我去料理此事。”付华麟说完,转身大步出了屋子。

安原县主望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怔怔的流下泪来。

万重文叹了一口气,过去在安原县主的头上轻轻的抚了抚,心却直直的往下沉。

一件事情弄明白,却有了更多的谜团。

况且,先前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只是觉得若事情是真的,自己这些人无缘无故知道了,只怕会被牵涉进去,然而眼下看来,背后的人分明就是为了将自己这些人拉下水。被逼成了旁观者,和一直就是别人的靶心,这重要性可截然不同,滋味更是不一样了。

然而连李廷恩都猜不出来,万重文也只得放下这就去弄个清楚明白的意图,思量如何回去安排了人手尽早探查出来。

遇到这种事情,万重文也无心为李廷恩接风洗尘了,只是令人简单的备下了一桌酒菜。几人都是食之无味,很快各自乘了马车分开而行。

一回了李家,从平就迎上来耳语道:“少爷,大姑爷和三姑爷到了,正候在书房。”

李廷恩嗯了一声,大步往书房而去。

他这次上京,早就算到独木不成林。原本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次入京不亚于闯一闯龙潭虎穴,他自然是不怕的,可也不想将朱瑞成和屈从云拖下水。可后来仔细一想,这个时空,将就的就是宗族的力量,他若失势,就算朱瑞成与屈从云讲究仁义名声,不会丢下李家,背弃李家,可树倒猢狲散,那时候只怕二人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如何谈到庇护李家上下。

与其如此,不如将手中所有的力量都用起来,富贵一起享,败了,就都去闯下阎王殿罢。

正是为了这种想法,李廷恩才有了破釜沉舟之意,他在接到圣旨之后就安排朱瑞成和屈从云去办事,又找人联络了隐在深山中的几个道士,把这么多年随着李家产业的扩大暗藏在各地的力量全都动了起来。

这一战,不是他功成名就,就是别人踩着他的尸骨翻云覆雨!

“廷恩……”朱瑞成与屈从云连日赶路,跑了好几个地方,完成李廷恩交待的事情,又要一面隐藏行迹,安排手底下的掌柜放话出去让人以为他们都去从商,然后悄悄到京城来,吃不好睡不好的,此时疲劳至极,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

可正是因为累过了头,他们却反而处于一种十分兴奋的地方,即便坐在书房里等了两个多时辰,也没有一丝困倦之意,此时看见李廷恩,两人都从位置上起了身。

李廷恩坐在了两人对面,“两位姐夫辛苦,事情查的如何了?”

屈从云先带着笃定的神色道:“不出你所料,果然有苗巫入了京。”

在听到苗巫这个字眼,别说是李廷恩,就是朱瑞成也已经能从容面对了。至于屈从云,曾经叫他骇然的两个字,他这时候从口中吐露出来,已经是平平无奇。

“我外祖派了数十名好手,分出去笼络了各地的头领,他们都有自己的人脉,已经确定,丛云山中,有一个苗巫部族。我给各地药铺都配了与苗巫打过交道的人手,他们认出来,五天前,有人在各庄,郴县,虎滩镇这三处地方都买了药,这些药全是毒虫,平日少有大夫方子会用到。他们还问药店可有库存下来还未炮制的活虫。因这个,我派出去的人仔细打探了他们,确定是苗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