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将冒蒜大张旗鼓的恭送到驿馆安置好后,李廷恩在书房里燃了一炉香。

时人爱香。

尤其是稍有些根基的读书人。在这个时空里,燃香一道充斥在所有日常的生活之中,以前李廷恩不爱这个,他甚至有些厌恶一个男人身边总是有无数的香料,这让他难以心平气和。

不过现在,他却学会了品鉴燃香,如何混香。

他往面前的小巧四脚镂空嵌金丝凤尾炉中放了一撮竹韵,又添了一点胭脂扣。淡的近乎透明的烟雾在空气中静静的晕染开来,散发出的香气清淡雅致,让他先前因为听闻冒蒜的话后有些躁动的心情渐渐平复。

逼出那一点燥意,他的神思就变得空明,更能理智的想问题,唇角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先前是他想错了,如今,才是他与王太后真正下一盘好棋的时候。王太后想要他入京去做一直瓮中之鳖,他不愿意,只怕有人,暂时也不愿意失去他这把刀。

他撩起袍角从蒲团上起身,“从平。”

从平推门进来,躬身等着李廷恩的吩咐。

“去把珏宁叫来。”

从平有些发愣,他环视四周一眼,似乎是想确定李廷恩是不是真要把李珏宁叫到书房里来。

李廷恩眼风轻轻一扫,从平顿时不敢再作怪,赶紧亲自出去找李珏宁。

李珏宁正在满脸不耐的应付周围一堆讨好的人。

今日李家宴客,原本就够大张旗鼓的了,偏偏又来了宣圣旨的人,府城里不知道有多少户人家闻风而动,干脆借着李家喜气洋洋的机会趁机上门攀关系,错过这一回,不知道何时再有机会名正言顺的上门,就是上门,只怕也进不了李家的门槛了。

虽说应该是林翠翠的大喜事,奈何李珏宁在帮着管家,更是李廷恩的亲妹妹,那些人当然乐意奉承李珏宁。一堆太太夫人就围在林氏的周围不停的说奉承话。林氏乐的合不拢嘴,李珏宁就不好说得罪人的话了。这会儿听见李廷恩叫自己去书房,李珏宁虽说有些意外,却很快掩饰住心底的一丝讶然,告诉了林氏一声,就带着两个丫鬟到了书房。

周围有人见了李珏宁的行止,又听李珏宁是要去李廷恩书房的,不免动了心思,朝林氏探问起李珏宁的亲事来。

李珏宁的年岁,的确是该说亲的时候了,只是这会儿李家正在守孝,有人如此着急,林氏心中有些不乐,碍于人多口杂,怕影响李珏宁将来说亲,仍是客客气气的回答,不过添了一句。

“这孩子最得廷恩的疼爱,我和他爹应了的,将来这孩子的亲事,得廷恩来拿主意。”

一屋子的人都说应该的应该的,还接二连三的又奉承起林氏来。

小曹氏也坐在周围陪客,见到这情形,心中不免有些酸涩。若是没分家的时候,以前遇到这种情形,即便大家都知道李家靠的是李廷恩,可林氏木呆呆的,顾氏又粗懒,曾氏会做人,自己是长嫂,这些夫人太太更多是围着自己说话。如今分了家,人家就只当自己是李家的旁支了,不过应付几句了。哪怕林氏再不会说话,常叫人噎的半死不活,人家宁肯娶被林氏噎,也不乐意浪费力气在自己身上。

再想到前些时日管家来回,说竟然有三两个地痞来找铺子的麻烦,想要些银子,小曹氏更觉得后悔。以前还未分家的时候,哪怕是众人纷纷说李廷恩再无起复之日,也没有哪个街面上的混子敢如此大胆,上门来找自己产业的麻烦。眼下才分家多久,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那些人还不是听到了风言风语,说公爹轻易不叫自家回来探视这才落井下石,最后还是舍下面皮求了李二柱。说起来这些年自家这一房也认识了些官面商面上的人,个个跟自己男人称兄道弟的,自己也一直以为分出去就算李廷恩不看顾,大不了花银子把以前结交的人面继续连起来生意也能做着走,谁想这些人一听说自家分家还被勒令轻易不许回来,走动就渐少了。

还得多亏大柱能哄得李二柱三不五时主动上自家去喝一杯水酒。

小曹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想到儿子,打叠起精神来陪这些人一起奉承林氏。

今日因接了圣旨,李火旺心里欢喜,主动将两个儿子都留下来,说明儿还要请族里人来用饭,让李大柱和李光宗都帮衬,过两日再走。

分家出去尝到了家计艰难的滋味,李大柱与李光宗当然一万个乐意多留在李家几日。

晚上小曹氏就和一样留下来的李珍珠与李翠翠说话。

打听了两个闺女过的日子都好,小曹氏才开始叹气,把这些日子的不如意都说了出来,末了道:“当初真是不应该分家的。就是分,也不该让你们爷站出来说分。”

长辈开口分家,形同是被撵出去,而且产业上没占到半分好处,更叫外头的人心里有计较,要是李廷恩开口说分,少不得就是晚辈容不得长辈,那就要好得多了。

李翠翠先有点不明白小曹氏的意思,回转过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她却没有说什么。

她如何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儿子,上一回提醒小曹氏固然是担心娘家人,更多是听了屈从云的话为自己一小家子人打算。如今既然分都已经分了,她就更不会附和小曹氏有些异想天开的打算,只当不知道罢。

李珍珠却蹙了眉,“娘,如今都已分了家,您还想这些作甚,不如好好想法子,把手上的产业经营起来才是正经。天赐虽说眼下在二叔他们手上养着,总不能让二叔他们养一辈子,将来天赐要是有那个福气中举做官,您还能让二叔他们给掏银子去疏通?”

小曹氏闻言有些不舒服,只道:“我心里有计较。”

李珍珠也不想多说,只是看了眼自顾自吃金桔,当没有听到自己说话的李翠翠,心底有点发凉,又有点释然和安慰,就多添了一句,“娘,您别想跟廷恩动心眼,您忘了以前跟咱们说过的话,论心计,咱们家没有谁是廷恩的对手。”

小曹氏不是不知道李廷恩的厉害,她只是这些年顺风顺水又被下人捧惯了,才有些疏忽罢了,此时被李珍珠提起来,脸上也露出一抹郑重之色的点了头。

李翠翠接触到李珍珠的眼神,不好再做壁上观,丢掉手里的桔子皮,拍了拍手,轻声道:“娘,相公告诉我,说廷恩只怕是要起复了。”

小曹氏吃了一惊,“这就要起复,这不是说要守孝两年?”

“我也弄不明白。”李翠翠皱着眉头细声细语的道:“您是知道的,这些朝堂上的事情,相公也不会多跟我说,不过相公说,廷恩最近叫他办了两桩事,他估摸着廷恩该是要起复了。相公让我告诉您,既然分家出来,就好好打点手上的产业,那些不长眼的人,待廷恩起复,自然就有人给出面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