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流匪的对手。”赵安很肯定的摇头,他道:“少爷,您没去过军营,不知道卫所军如今的情景。”

“哦……”李廷恩做出副感兴趣的神情,将手中的茶盅放下,笑道:“那赵叔就与我说一说罢。”

李廷恩是文臣,对卫所军突然如此感兴趣,赵安觉得有点意外。然而他很快又想到方才李廷恩提起过剿匪和讨伐永王的事情,想到付华麟和沈闻香,甚至还有杜玉楼都是军中之人,就有些了然了,他很仔细的对李廷恩分说起来。

“大燕军制,以各州府分为卫所,各县城又设百户率领军户驻扎,军户世袭,家中凡有男丁,子又生孙,皆世袭军户。数代相传下来,孽生无数,大燕承平日久,尤其是中原之地,不复边疆之危,这些军户享用朝廷俸禄,世代被朝廷供养,长久在一地繁衍生息,早已耽于享乐,疏于武备。按太祖旧例,朝廷将铠甲的兵器下发军户手中,每年发一两养护银,由军户自行将破损的铠甲兵器打磨修补,这原是太祖仁政。一是为军户们平日在家中也能练练身手,即便是上山行猎,也有趁手的兵器可以打来猎物贴补家用,同时还起到练兵的作用。再有前朝将军备之物交予工部下属司仓管辖,司仓不将军备武器放在心上,开库之后除去面上荣光,内里早已腐朽,以致前朝兵士拿起武器穿上铠甲上了战场,却发现长枪易断,铠甲已破。太祖为了预防此弊端,故而将军备之物下发军户,只发养护银。太祖以为,上了战场,是要拿性命去搏杀,这些军户们,为了自己的性命,必然会将铠甲武器都养护良好。”

李廷恩对大燕的官职和朝廷动向颇有了解,对这些东西,却是十分生疏的。这种底层的内幕,不是学问,而是一种世情经验的练达,无法从书本上学到。

他听到这里,是真的动了心思。以他的智慧,已经从赵安的话中猜到了一些东西,他不动声色的叹息道:“想必大燕的承平,让这些军户们以为自己已无性命之忧了罢。”

“正是。”赵安嗤了一声,“当年西疆告急,朝廷曾抽调了关西道两万卫所军过来,关西道挨着京畿,卫所军尚算精锐,小的看他们拿出的兵器发亮,铠甲能照出人影。倒以为军中一些言传是误解了他们。谁知等上了战场,那两万卫所军的铠甲,经竟有一多半被那些蛮子们拿着一杆削尖的木枪就戳穿了。剩下的一小半,一见了血,就在个千牛卫的带领下转身就跑,宁肯事后受军纪惩处,也不肯再上战场,小的这才知道,他们的铠甲那是因养护的好才会发亮,而是因关西道挨着京城,他们唯恐朝廷派人抽检,因而使了心眼,时常将铠甲交到那些作坊里,让那些人刷一种特制的油。这种油是废油,人不能吃,刷到铠甲兵器上却有极好的效用。卫所军里的军户成群结对将自己的军备之物交给商户,给上几十文就行。这些商户们,顺手还会将兵器铠甲上的铁抽一二出来从中牟利。”

李廷恩听完就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实在没想到,大燕表面看起来威风赫赫的卫所军,竟然已糜烂至此。

盐铁等物在这个时空是朝廷管制之物,价钱昂贵。而大燕下发到军户手中的军备之物,自然是上等的铁,而且分量十足。

然而这些商人竟然敢在军备之物上动手脚。果然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能所有人不顾一切么?

关西道靠着京畿,卫所军平时还算监管得当。若关西道的卫所军都如此,其他的地方呢?

也许永王当初能够连下三道,势如破竹,不仅是成功驱使动了流匪,也不仅是因为他有塔塔人相助,而是大燕的军队,早就已经从内里开始腐烂了。

李廷恩又想到了当初守城的一战,当时心思没有放在这上面,他的一切讯息来自于别人,他也就以为是王太后做得孽,可没有王太后,大燕依旧不会是流匪和永王的对手。

那么主政多年的王太后,又到底知不知道大燕卫所军的境况?

李廷恩捧着茶盅沉默了半晌,赵安看了眼他,就低声道:“少爷,若京中付大人想要带兵剿灭流匪,您还是劝劝罢。除非他能带走京中的左卫军,否则还是不要将揽下此事为好。”

李廷恩这就知道赵安是误会了,他笑了笑摆摆手,“与付华麟无关。”他正要透露一二自己的想法,忽然脑中念头一闪,“自太后主政后,赵叔可记得朝廷曾对军中境况设法更正过?”

“积弊已久,哪是如此容易。”赵安冷笑着答了一句,“太后倒是安插了不少娘家侄儿外甥的到各地卫所军中。”

李廷恩眼神闪烁了以下,又问,“永王府可有消息?”

赵安愕然,不明白为何突然又跳到永王府,不过他还是道:“这两日都没消息传过来。少爷是担心襄阳有变?”

李廷恩神色凝重,叹道:“我只怕先前咱们都猜错了。”

赵安十分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少爷指的什么?”

李廷恩这次没有说,有个隐隐的猜测他还藏在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会轻易说出来。他只是含糊道:“且等一等罢。”随即话锋一转,“朝廷调兵之事,只是我的揣测,尚有不准的地方。不过无论如何,只要朝廷一动,便是一个好时机,如今我们暂且静观其变,告诉虎叔他们,在京城且先安稳呆着,再有张和德那儿……”他顿了一顿,似乎有犹豫的地方,最后仍旧道:“再逼一逼,我要从他口中掏出一句实话。”

赵安有些为难,“大姑太太……”他话没说完就被李廷恩抬起的手势阻挡住了。

“姑姑那里我会去说,若她不能明白,姑侄之情,便到此为止。”李廷恩神色有些冷酷。

看到李廷恩眼底的不容置疑,赵安心里一凛,他躬身站起来应了声是。

外面从平轻轻敲了敲门,“少爷,钟道长来了。”

李廷恩应了一声,道:“快请进来。”

钟道长一进来后就在屋里左看看又看看,冲着李廷恩一遍又一遍得意的翘着胡须。

李廷恩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捏了本书在手中拿着看。

钟道长瞪着眼等了半天,茶都喝了三碗,感觉一动弹肚子就咣当咣当全是水的声音,还是没等到李廷恩跟他说话,终于憋不住了,夹着腿哼哼了一声,“李大人,您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李廷恩笑容疏淡,将手里的书放下来,目光落在钟道长身上,“钟道长不是客罢。”

钟道长品了品这话的滋味,觉得算是亲近,又觉得有点讽刺的意思,弄得他不上不下的。不过最后他觉得和李廷恩打机锋完全就是自讨苦吃,干脆自己拍了拍自己的嘴,打了个哈哈后道:“李大人,您上回要咱们做的东西,我与师兄他们商量了一下,已经做出来了,您什么时候要去看看?这要是合适了,就……”他没说完,只是又哈哈笑了两声。

“做出来了?”李廷恩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身子微微前倾,重复问了一遍,“果真做出来了?”

钟道长见到李廷恩如此模样,心里泛起一丝得意,翘着胡子道:“可不,虽说炸了不少东西,花了不少银子,到底是做出来了。”一说到银子,他直有滔滔不绝的架势,“说起这个,李大人,您可不知道,那玩意儿就跟长了腿一样,一点着火就到处飞,把咱们那道观都给炸了半边,师兄他们好几回还差点丢了性命,我可跟您说啊,要不是咱们身手好,躲得快,真是要去见三清祖师了。就是这样,如今咱们师兄弟还睡的是缺了一半的房子,下雨天四处都灌风漏水的。偏偏为了做这东西,一点活钱都没了……”他只管诉苦,翻来翻去就是他们为做李廷恩要的东西付出了大价钱,如今连个好屋子都没了,要李廷恩填补。

只要这些道士真的能做出他想要的那东西,就是再建一个新道观都没有关系。

和银子比起来,李廷恩想要的东西比黄金更贵重。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告诉钟道长的。

钟道长一听,眼睛都瞪圆了,几乎扑到了李廷恩桌案前,“果真如此?”不等李廷恩答话,他就道:“李大人一贯说话算话,瞧老道问的这……只是老道的丹炉,还有药材……”

李廷恩抬手止住他的话,“只要让我见过后觉得满意,道长们所有的损失,我必如数偿还。”

有了这句话,钟道长就放心了,他抓着李道长的手迫不及待的道:“那你这就跟我去看看。”

李廷恩正要说话,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从平满脸大汗的进来,顾不得钟道长在这儿就上去低声道:“少爷,三太太在外头吵着要见您,正在地上滚着,小的实在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