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您连句话都不给咱们留就去了啊,娘啊……”顾氏一只手拉着李墩儿,一只手捂着脸,横冲直撞的就朝范氏屋里钻,一路上撞翻了好几个想要上前来劝阻的丫鬟。

王管家指使屋里的下人先停下手里的动作,自己迎出去,“三太太……”

他话音还没落地,就被顾氏推了一把,差点没撞在柱子上。

“娘啊……”顾氏跟眼前就没王管家这个人一样,大张着嘴嚎了进去扑到范氏跟前先哭了两声,她用的劲儿太大,一时不妨脸贴到了范氏脸上。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意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再看到范氏一点血色都没有闭着眼的模样,她心里一个哆嗦,不着痕迹的拉着儿子往后移了几分,眼睛开始在范氏屋里的陈设上滴溜溜打转。

见到屋里伺候的下人们都有点面生,而且一个个似乎先前还有点不同寻常的举止,顾氏就骂道:“做啥呢,一个个的,不好好服侍老太太换衣裳,是不是手脚不干净,指着老太太没了,就想打这屋里东西的主意。”

下人们不吭声,王管家按着额头上的青包从外面进来,一叠声的赔罪,给顾氏解释,“三太太,老太太去的急,老奴才从外头叫了些人进来收拾。”

顾氏嗯了一声,没有理会他,跟防狼一样目光挨个儿在屋里的下人身上扫来扫去。

李墩儿却没有顾氏的心思,他眼眶里含着泪,跪在范氏床前怔怔的流泪。

范氏最疼李耀祖不假,最心疼曾氏所出的龙凤胎也是真。可对李墩儿,范氏一贯也是偏爱的,李墩儿对范氏照样有一份孺慕之情,此时看到范氏躺在**没了气息,他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哭了一会儿,他听到顾氏还在那儿喋喋不休的念叨下人们,要身边的贴身丫鬟去下人身上搜一搜,看有没有谁藏了东西,他气的厉害,扭头就吼了一句,“娘,您做什么!祖母没了,祖父还在隔壁病着,您……”

“哎呀,你这猴崽子!”顾氏正骂的起劲,难逢一回能在家里下人面前逞威风,没想到自己儿子先来塌台,她叉着腰瞪着眼睛就要去拧李墩儿的耳朵,李墩儿轻轻一动就躲了过去,愤怒的瞪着她。

顾氏越发火大,她从来就不是个惯孩子的人,就是这些年李家发迹了,她还只给的李墩儿公中的吃喝,半点不肯从自己口袋里掏银子出来贴补呢。此时怒火上头,她左看右看就想在屋里寻个趁手的东西收拾儿子。

“做什么!”小曹氏被丫鬟搀着从外头进来,一看到范氏屋里乱糟糟的情景就火了,骂道:“他三婶,娘都没了,你先来不说张罗着给娘把换洗的找出来,也不问爹的病,倒在这里吵,你还有点样子没有!”

听说范氏没了,李火旺重病,小曹氏心里也急的很,奈何她要先安顿李天赐,再有当初挑院子的时候,她是有意选了一个离范氏和李火旺院子最远的,这会儿就来的迟了些,谁知一来就看到顾氏在吵吵。她还不知道顾氏的心思,就是惦记着范氏的私房。不过顾氏看得上范氏手里的银子,小曹氏却看不上。范氏这些年不缺吃不缺喝,人参燕窝当饭一样吃是不假,可要说银子,范氏手里是觉没有多少的。原因无他,李廷恩给吃的给喝的,银子,却只给公中的份例。就是人参燕窝这些补药,李廷恩都叫人做熟了再端过来,范氏想拿出去换银子都没办法。与之正相反的是,李廷恩当年给长房的产业,随着李廷恩仕途的顺畅越发兴旺,吃喝又在家里,小曹氏除了偶尔贴补贴补两个闺女,是半点都不用动用自己的银子,自然对范氏的体己也就无所谓了,更看不上顾氏此时的做派。

好歹算是主子,一副没见过铜子的样子。

小曹氏心里鄙弃的哼了一声,看顾氏不敢顶嘴,就道:“说是姑爷在,人呢?”

王管家急忙迎上来道:“二姑爷在隔壁看着老太爷,大老爷他们都在老太爷屋里头。”

小曹氏应了一声,先问,“爹没事儿罢?”

王管家就道是中了风,不过养一养没有大碍。

小曹氏左右看了看,见顾氏站在那儿不吭声了,就暂时没有理会她,又问,“二太太和四太太呢?”

“回大太太,二太太得了消息,厥了过去,先喝过安神汤才能来,四太太……”王管家默了默,低声道:“四老爷得知老太太的事儿病的厉害,四太太正服侍四老爷。”

小曹氏倒没有意外李耀祖病了。范氏是李耀祖在李家最大的靠山,除了范氏,全家上下,就连李火旺都对李耀祖失望之极,范氏没了,李耀祖想不病都难。不过曾氏这个原本管家的人居然先顾着李耀祖,没有出来把事情给撑起来,倒叫小曹氏十分意外。

小曹氏左右看了看,就道:“爹既然暂时没有大碍,那就先把娘的丧事操办起来。王管家,崔嬷嬷在哪儿?”小曹氏其实并不介意自己把丧事给接过来。范氏活着的时候她是和范氏过不去,可范氏死了,事情便不一样了。办丧事是累人,但也是一个好机会。只是李廷恩特意在家里留着个崔嬷嬷,小曹氏也想问问崔嬷嬷的意思,若是为了露个脸就把人给得罪了,那可就划不来了。

“崔嬷嬷去请五姑娘了。”王管家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小曹氏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小曹氏愣了愣神,很快就道:“是得赶紧把珏宁叫来,我这身子不成,他二婶他三婶又伤了心,他四婶还要照顾他四叔,家里得找个人能做主的出来,珏宁年岁也不小了,该来为她奶尽一份孝心才是。”

王管家松了一口气,急忙附和了两句。

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顾氏先还没明白。这些年她眼红长房,背地里当面上没少跟小曹氏斗法,可她一如既往的不是小曹氏的对手,闹的过了火,耍横的,还被李光宗收拾了几回,她早对小曹氏怯了。可这会儿她回过神弄清楚小曹氏话里的意思是要把范氏丧事的事情交给李珏宁出头去办,她立时就不乐意了。

这是凭什么,家里现有几个太太,摆明了是捞银子的机会,却要交给个小姑娘!被曾氏小曹氏压着就算了,好容易给曾氏撑腰的范氏死了,小曹氏自己又甩手,难不成她还要被个丫头片子压着?

她气的一蹦三尺高,连小曹氏都不怕了,跳脚骂道:“这是做啥,这是做啥,娘没了,正经该咱们这些做儿媳妇的给办丧事,叫个要嫁出去的丫头片子来,她懂啥的,传出去别人还当咱们家没人呢!”

小曹氏以前最恨人家嫌弃闺女,生了儿子同样见不得别人说闺女不成,她冷冰冰的横了顾氏一眼。

顾氏打了个激灵,可想到给出头给范氏办丧事的好处,依旧梗着脖子嚷嚷,“有儿媳妇在,没听说让做孙女的出头来料理丧事的。”

她中气十足的叫声很快传到隔壁李火旺的屋里头,叫李大柱他们都蹙了蹙眉头。

康成这些人是不好说,李大柱心里烦,却没有那么多顾忌,直接拉着脸对李光宗道:“三弟,家里事儿多,爹还病着,你过去告诉三弟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消停点罢,有啥事儿等爹好了再说,她这样吵着,还要不要爹养病了。”

李光宗叫李大柱说的脸色铁青,掀了帘子过去看着顾氏在那儿蹦跶就是一巴掌。

顾氏早就被李光宗收拾怕了,一看李光宗秋风黑脸的过来就先骇了一跳,不妨兜头就挨了一巴掌,她捂着脸跟个小媳妇样憋着嘴要哭不哭的看的李光宗更是窝火。

只是好歹看着一屋子下人,李墩儿又还跪在范氏跟前流泪,到底把火气忍下去低声骂道:“把嘴闭上,大嫂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

顾氏僵着脖子,“娘的丧事,不让咱们来办,咋能让珏宁来。”

李光宗还不知道顾氏的心眼儿。他才不信顾氏是为了给范氏表孝心才非要撑头办丧事,还不是惦记着在里头捞银子。想必小曹氏不愿意沾手这事儿,更不愿让故事沾手就是为了防着这个。李光宗心里打个转,再看到小曹氏有点鄙夷的目光,心里又羞又怒,恶狠狠的看着顾氏道:“你要再吵,就滚回乡下,娘不稀罕你给她办丧事!”

顾氏嘴巴蠕动了几下,到底在李光宗的目光中把嘴给闭上了。整个上院里这才清净了许多。

“唉……”石定生看了看窗外连绵不断的细雨,眼角眉梢都笼上了一层浅浅的疲惫。

“老爷。”从总管从外头进来,看石定生只穿着一身单衣,急忙过去关了窗户,又示意丫鬟给石定生送上件外衣披上。虽说此时正是夏中,可石定生上了年岁,又重病过去没多久,京中雨丝不断,还是防着些好。

石定生拉了拉肩头上的衣服,回书桌后坐下,叹道:“老了,不中用了。”

从总管不好接话,就把几张名帖递上来,“老爷,张大人他们送了几回帖子,您看。”

石定生接过帖子扫了几眼,扔到桌上,“先搁着罢。”他顿了一下,又道:“你去把重文和华麟叫来。”

从总管就应声出去,过了半个多时辰带了万重文和付华麟来,然后退出去关了门。

看见两人进来,石定生按了按眉心,指着桌上的折子,声音里带着丝倦意的道:“你们都看看罢。”

万重文躬了躬身子,把折子拿起来与付华麟分了分,自己手上的看完了两人又交换着都看了,看过后脸上神色都不轻松。

“都看明白了罢。”石定生往后一靠,眉宇间隐含着一丝怒意,“他们是想要廷恩去做那把开路的刀,等杀出条血路来,廷恩这把刀是迸出几个口子还是断了,他们就不管了。”

万重文神色很是凝重,“师父,守孝是大事,廷恩眼下的确不是夺情的时候,可宋氏那边……”

石定生摆了摆手,“宋氏的事情再要紧,不能让廷恩为此事断送了名声。宗祠之事,至今尚有人叫嚣,若此时夺情,只会坏了廷恩一辈子的前程。”说罢他偏过头去看沉默的付华麟,“华麟可是另有主意?”

付华麟蹙了蹙眉,抱拳道:“姑祖父,李家的事情,只怕另有缘故。”

石定生正要伸手去端茶,听见此言手就停在了半空,脸上神色极为难看,须臾才吐出一口浊气,“这会儿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付华麟与万重文对视一眼,脸色跟着如外头的天一样。

李廷恩为了躲避王太后的注意,甚至说动皇上,变装悄悄出城,事先连自己这些人都没有告诉,一路南下在路上不断弄出点风吹草动才透出消息。听说自从暴露了消息后,中途不止挨过一次刺杀。自己这些人都将李廷恩的安危看的比天重,在京中与诸多朝臣联手,拖住王太后剩下的那些心腹,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谁又能想到,王太后干脆也使了个疑兵计,不朝李廷恩身上动手,直接在李家那儿下刀子,拐着弯断送李廷恩的仕途。

万重文越想越着急,他是真的担心。沐恩伯府本来一直信奉的就是哪边都不参合,逼不得已沾湿了鞋,眼看着自己这个师弟一路占了上风,王太后年事已高,自己才代表万家做出了这样的抉择,事到如今,再要说不沾边已是不能,谁能想到王太后又使出了这招。师弟一回乡,可不仅仅就是个五品官丁忧的事情。那是代表天子一边占了下风,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最要紧的是,宋氏的案子不是为了宋氏证明清白,而是为了抓住王太后的把柄,并且把那笔银子找出来,稳住江山,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若师弟都不行,这些只会勾心斗角的朝臣们,又有谁能把这笔银子找回来,到时无法安抚各地的卫所军,岂不是要向王太后妥协,任王太后予取予求?

看到万重文一脸急色,石定生在心里暗暗叹气。

他一生门下弟子无数,为了永溪石氏也好,为了给自己找个传人也罢,可惜的是,到头来,靠得住,终归只有那么一二罢了。

“先拖延一二罢,观皇上之意,只怕也不欲廷恩此时回来,只是有人在朝上攻歼廷恩,廷恩在洛水也无法延宕时日太久,只能看廷恩的本事了。”石定生两手按在桌上,眼中放出灼灼精光,“老夫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他们坏了廷恩的仕途前程。重文,华麟,有些事情,老夫要交予你们。”

万重文心里一颤,对上石定生审视的目光,肃然起身,“师父有事尽管吩咐。”

石定生嗯了一声,抽出三封早就写好的信,将其中两封分开递给万重文和付华麟。

“这两封信,是老夫写与沐恩伯和果毅侯的,你们带回去罢,剩下这一封……”石定生指腹在信纸上轻轻一摩挲,眼尾露出点萧瑟的痕迹,“这一封我放在这机关匣中,你们记住我开匣子的手法,待廷恩回来,你们告诉他。”说着,石定生不容万重文与付华麟询问,就拧开机关匣,把信放了进去。

万重文和付华麟都觉得有些奇怪,为何石定生给信偏要他们去告诉李廷恩,还要放到机关匣中,可看到石定生明显不欲解释的神情,到底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是两人心中都有些不祥的预感。

将重新合上的机关匣寻了个地方妥善放置好后,石定生就叮嘱两人,“这两日,不管谁去找你们,务必不能松口。你们要记住,官场多狡诈,事到临头,为了荣华富贵,父母妻儿皆可抛。纵使声名在外,亦难防备。廷恩才是希望,他们所说的,一文不值!”

听到石定生斩钉截铁的话,万重文与付华麟哪里还不明白石定生这是在告诫他们不可听信了上官睿等人的话就出头找人去上书保举李廷恩夺情。两人都应了。

看着他们的态度,尤其是万重文坦然的神色,石定生稍稍放了心。

事到临头,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万重文这个弟子了。沐恩伯府终归是商人起家,忠孝仁义对别的勋贵世家或有约束,对沐恩伯府,只怕什么都算不上。若万重文也在此时随着上官睿等人上书要廷恩夺情继续审理宋氏一案,只怕天下人都要以为是廷恩恋栈权位,舍不得仕途前程,为了升官立功连守孝都不肯了。

只要这个弟子能够安抚好,自己也能心无顾忌的放手去做事。

廷恩的前程要保,宋氏的案子要审,军饷要找回来,这大燕天下,也得回到一个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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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琐碎的银钩,散落在河面,将流动的水面划的伤痕累累,为这个静谧的夜色凭添了一二分叫人警戒的凉意。

赵安在船头站了站,听到左岸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声音,心头一动,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拍了拍边上一个护卫的胳膊,训斥道:“今晚又喝酒了是不是,滚回去洗把脸再上来!”

那护卫莫名其妙的看着赵安,正撞上赵安的眼神,顿时凛然,哈腰道:“赵叔,都是我的不是,今儿老苍头捞了两条黑鱼上来,就喝了两杯,我这就去洗脸。”末了又略微有点张扬的嘟囔了两声,“不过赵叔您也小心了些,咱们这一路上都没事儿,谁还敢来动咱们少爷,后头不是有这么多人跟着。”

赵安踹了他一脚,“还不赶紧滚回去,你们这帮小子,天天就知道吃酒!”

护卫嘻嘻哈哈的下了甲板,折了个拐角的地方脸色一变就猫着腰蹿到了底下李廷恩的舱房,“少爷,上面有动静。”

李廷恩这些日子一直和衣而睡,听到声音翻身跃起,落地时却如同猫一样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并未点灯,眼睛在黑夜中犹如烛照一般能够视物,没有半点犹豫的准确拿到了边上的宝剑。

“人在哪儿。”

“左边。”

李廷恩走到左边的窗户,无声的推出一个细小的缝隙,见到左岸的草丛上反射出细细碎碎的光,眼里寒光一闪,拇指在剑柄上轻轻一松,屋中就倏然亮起一道锐利的银线。

他关上窗户,声音里含着一丝淡淡的杀意,“放几箭过去,再挑一个何家的人去船头。”

“是。”护卫一抱拳,身入灵猫,很快身影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片刻后左岸尖利的箭头带着呼呼风声啸叫着落在左岸草丛里的声音。

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左岸就回击了一场箭雨。李廷恩握着剑端坐在船舱中,听到甲板上传来一声男子的惨叫,瞳孔一缩,随手挡掉穿过窗户射进来的箭,右手一推,面前的桌子滚了两下,正好堵在了菱格木窗边上。

赵安从上面下来,沉声道:“少爷,何灵修死了。”

李廷恩面无表情的抬起头,“不是何家的人。”

赵安不在乎是不是何家的人,他道:“小的看过,来人不多。”

李廷恩站起身,听着外面依旧不停的喧嚣,摇了摇头,“放他们走。”

赵安惊讶的看着李廷恩,“少爷,放了他们,只怕咱们这一路上再也无法太平。”

“让他们走。”李廷恩眼中一片风雨欲来之色,他没有解释,只是又添了一句,“留下两具尸首便可,不要活口。”

赵安这回有点明白了,他按着李廷恩吩咐重新上了甲板。

约莫一盏茶后,外面的动静就已停住,赵安回来道一切都已打点妥当,李廷恩应了一声,却并未重新躺回去歇息,只是吩咐人拿来烛火,摆上酒食,静静的坐在桌前等待。

赵安带着人无声的守在了门口,至于何家人的尸首,早就被丢入了运河之中。

五更之后,黑暗的河面上一团闪烁如萤火虫般的微光慢慢靠近李廷恩一行人的船只,及至近处,才能看出是几条简陋至极的乌蓬小船,有一魁梧的汉子站在为首的船头挥动着船桨,荡起层层水波,行到近前,对上护卫们如临大敌般的阵势时,他很恭敬的弯□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烫金底红的名帖。

赵安使了个眼色,叫人去接上来,尔后亲自拿去给了李廷恩。

李廷恩翻开一看,唇角露出丝猜不透的笑,淡淡道:“把贵客迎进来罢。”

一阵香味先窜入鼻尖,察觉到面前戴着面具坐下的人,李廷恩眉眼不动,只是倒了一杯酒轻轻推到了对方的面前。

那人端起酒一饮而尽,放到桌上一手撑着线条优美的下巴对着李廷恩仔细打量。

李廷恩稳坐如山,任凭他看了个彻底。

须臾,对方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声若琴丝的道:“李大人果非妄名。”

李廷恩浅淡一笑,再度给对方倒了杯酒,温声道:“沈大人亦名不虚传。”

见身份被揭穿,沈闻香笑了一声,拿掉脸上银质的面具,端起酒一饮而尽,倾身上前几乎将自己的鼻尖与李廷恩的挨到了一起,低声道:“李大人如何认出在下?”

李廷恩没有避开,对上沈闻香那张美艳冠天下的脸,他眼底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动,“闻香识美人,沈大人恰恰是位身含馥郁的美人。”

“哈……”沈闻香眼底闪过一丝怒色,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深了些,只是他没有再试图逼近李廷恩,而是回到位上摆出一副端坐的架势。

李廷恩见此,掀了掀要眼帘。

沈闻香敏锐的察觉到了,眼尾动了动,缓声道:“李大人知道本官要来?”

李廷恩摇头,“沈大人高看在下了。在下只是觉得今晚会有贵客过来。”

弄出声响惊动自己的护卫,自己让人放箭对方反击却偏偏不用火箭,对何家的人又半点没有犹豫的射杀,如此种种,都不是何家的人,更不是王太后派来的人。王太后派来的人,是绝不会杀一个何家的人,要杀,会弄清楚自己手上有多少何家的人,在哪儿之后一股脑杀个干净。

杀一个,只会坏事。

既如此,只能有一个解释了,有人要引起自己的注意,先礼后兵。不过有一点自己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沈闻香,一个最不该在此时离开京城的人。他更猜不透的是,沈闻香此来,到底是否为昭帝的意思?

这一次换做沈闻香旁若无人般大吃大喝,任凭李廷恩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只管低头品美食,喝美酒,直到桌上的酒菜空了大半,他才放下牙筷,有些心满意足的道:“此时此刻,李大人尚能布置一桌如此的酒菜。”

李廷恩但笑不语。

沈闻香擦了擦唇上沾染的油渍,将素色的丝帕丢到一边,戏谑的眨了眨眼,“李大人是不是想问本官为何而来?”

李廷恩轻轻啜了一口酒,淡淡道:“沈大人想说了?”

沈闻香没想到此时李廷恩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心里有些不忿,却知道李廷恩跟自己有些地方极为相像。他心里衡量了一番,只得决定先退一步,“本官是为一个人而来。”

既然沈闻香肯先动,李廷恩当然也要让一让,他放下酒杯,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沈闻香盯着李廷恩那双黑的不见底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打开门,片刻后领进来一个人。

李廷恩望着进来的这个瘦削秀致的男子,眼帘一张,很快恢复平静的叫了一句宋公子,然后他将目光移到了沈闻香身上,“本官尚不知道,沈大人与宋公子有旧。”这句看起来一如往常的话中已带了些许危险的味道。

沈闻香垂首含糊的笑了一声,复又抬起头眯着眼对李廷恩微笑,“李大人心深如海,算尽天下之人,被本官算计一回又如何?”

李廷恩望着他故作轻松的神情冷静的摇了摇头,“沈大人算计的不是在下,而是皇上。”

沈闻香脸上那副惬意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他潋滟的眉眼危险的眯了眯,对着李廷恩流露出深深的戒备之色。

李廷恩此时却收回视线,看着站在沈闻香边上的宋祁澜抬了抬手,“宋公子请坐。”

宋祁澜先看了看沈闻香,见对方没有反对,这才坐到了李廷恩对面,而沈闻香望着李廷恩冷笑两声,坐在了右面两人中间。

三人坐定,李廷恩看着脸上犹带犹疑的宋祁澜先开了口,“宋公子是洛水宋氏那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