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止借着微弱的手机光亮拉着慕容风轻车熟路的东钻西拐,走了三五分钟,竟然找到一小片空地,靠边的地方有个简单用石头搭的长凳子。

林寒止到了这里显得十分自在,拿起从车上卸下来的垫子往上一扑就拉着人坐下来。

慕容风看了一下,月黑风高夜,四处无人,是非常合适说悄悄话和干坏事的地方。

不过见林寒止坐下来,就皱了眉,刚要开口说这家伙太阳打西边出来提出来散步,却到了地方连多站一会儿都不肯,就听林寒止慢悠悠的开始说话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觉得恩是恩,怨是怨,所有赚的钱,一定会寄一半回来,但离开这么多年,只在优开了以后带着所有的员工回来过一次,把所有能动用的钱全部换成现金。

现在想,当时有种暴发户的感觉,一定要扬眉吐气一次才能平衡。

那一次兰姨好几次想找我单独说话,我都错过去,第二天就回去了。

可是这一次回来,我记起了好多事。

我的名字是兰姨取的,她说寒止是不再觉得冷的意思。

她是年三十儿拣到我的,再晚出来一会说不定就冻死了,就起了这个名。

那时看样子刚出生几天,包我的被子里面有一张纸条,不过被我哭湿了,只能看清楚一个林字,所以我就叫林寒止了。”

“……”慕容风一声不吭了,知道他是要说以前的事,就拉住对方两只有些凉的爪子,放手心里捂着。

晚上林子里黑乎乎一片,看不见正在说话人的表情。

“开始见我四肢都正常还挺担心,那时候和现在不同,男孩子如果被扔掉基本上就是身体不健康,如果不是四肢有问题,那可能就是脏器或大脑,更难养。

像阿宁就是,他是小儿麻痹被扔掉的,兰姨把他收养了,我到了二十岁还在嫉妒他,觉得要是没有他兰姨其实是会收养我的!”说到这里语气中有那么一点孩子气似的小小不满,不过随后又消失了,“对了,你看他长的年轻,其实都二十七岁了。

后来去医院检查发现我哪里都很正常,她还高兴了好半天。

那时候院里很穷,十几个孩子一年到头都吃不上肉,不过也很开心,因为不管玩什么都有伴儿,而且不用担心会被赶出去,”说到这里林寒止特别自豪,“因为这是兰姨已经过世的先生留下的房子,所以可以一直住下去。”

三月的天还很冷,慕容风拉开大衣,抓住绵羊往怀里塞了塞。

于是林寒止也就顺势靠在那个温暖的身体上接着说。

“后来生活好了一点,我们自己养了猪,还在后山种了蔬菜,我很厉害,七岁就可以帮忙照顾小孩子,放学回来还能帮兰姨做饭。”

“那时就你一个健康的男孩?”

“嗯,兰姨一直想不明白我怎么被扔了,不过我过得也挺好,所有女孩子都喜欢我!”

二货!慕容风心里面骂一句,却把怀抱又收紧点。

“十三岁时兰姨把洪川带回来,那时洪川才三岁,妈妈刚刚去世,除了睡觉一直哭,我只要一靠近他他就打我,好几个月以后才肯让我抱一抱。”

后来就离不开了!切!大少爷撇嘴。

“后来孩子越来越多了,院里有时又吃不饱了,兰姨到处拉赞助也快支持不下来,我想不上学了出去打工,可是兰姨说至少要上到高中毕业,于是我就偷偷出去工作。

可是生活很快就好起来了,像是拉到赞助了,不过又过了几个月,兰姨就又嫁人了。”

“……”慕容风顿了一下,“是他?”

王正林,这个人七八年前才离的婚,那时……

“嗯,不过兰姨也没走,他也不常来,反正我们生活是好了很多,而且他每次来都会带很多礼物,于是我们就都很喜欢他。

我那时不懂事,体会不到兰姨心里的苦,还觉得生活很享受。

从我十五岁开始,他每次来就都会找我聊会天,问问我学习,会单独塞给我些维生素或者钙片之类的补品,还说要养好身体,考个好高中,将来还要上个好大学。

我那时觉得,没准父亲就是这样的感觉了。

然后十七岁时,高二期末考试,我考了第一名,他正好来了,就和他说,他说要庆祝,让厨房做了满桌菜又拿出一瓶白酒。

洪川除了上学,一向和我形影不离的,那天也被他支走。

我还记得当时心里特别高兴,兰姨收养了别的孩子,现在终于有个长辈只对我一个人好了。

我第一次喝酒,一杯下去就醉倒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关心。

事后他打我,让我不许告诉兰姨,可是我觉得兰姨不能让他这么坏的一个人再骗下去了,还是和兰姨说了。

兰姨开始抱着我哭,他再来以后对他又踢又打的骂他不是人。

可是那次以后孤儿院突然就要维持不下去了。

不只是生活变苦,而是不断的有人捣乱,有小混混,有小偷,有时还有穿着制服的来查是不是拐卖儿童。”

“后来她就妥协了,把你交给他祸害了?”慕容风咬咬牙,把人又搂紧些。

有多难他不是不能理解,但受到伤害的那个就是他怀里这个人,他就不能原谅。

“……”林寒止沉默了半晌,“他不常过来,但是很变态,经常要弄得我一身伤惨叫出声才肯停手,我小时候很笨,明知道哭一哭会让他下手轻点,可就是没有眼泪。

心里明白这事兰姨一定是知道的,因为有一次看到他出门时兰姨站在门口咬着自己的手哭。”

“院里的生活又好起来,但我越来越不敢抬头看人,我觉得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谁都嘲笑我。

我每天晚上做恶梦,也学习不下去,胡思乱想,最好的事就是洪川每天放学都会贴在我身边,让我给他讲题,看我越来越瘦,就自己省下糖来给我吃。

我总是想,如果当年兰姨收养的是我,叫她妈妈的人是我,那她就不会把我拿出来换这些东西,整整一年都没和她说过话。

直到后来洪川被亲生父亲接走了,我再也待不下去,就跑出来了。

阿风,咱们来时那段路,我走了一天两夜才走到头。

又累又饿,不过一点也不后悔,每走一步都觉得前面是光明的。

我不够无私,从来不觉得他那样对我,做为回报,给院里很好生活是可以让我平衡的事。

做我这样的行业却不敢抬头那怎么可以,呵,到法国我赚到的第一笔钱,就是去看心理医生。”

慕容风伸出手来,扳过对方的脸,亲吻上去。

后面的不用说了,他都知道。

建筑工地打零工,给一个剃头匠当学徒,到理发店做小工,当师傅,跳到更大的发型室,然后参加比赛,获得出国培训的机会。

再回来,从发型师转成造型师,开始单干,有了名气以后开了优。

这些原先在纸面上的东西,只有和经历过的人接触到了极致,才会体会他的辛苦,才能感到心疼。

“呵,阿风,”林寒止被慕容风的手臂勒的喘不过气来,“你是在心疼吗?”

“……以后有我在,那样的事,都不会再有了。”

“……嗯。”黑暗中,林寒止轻轻的应了一声。

他从兰姨口中知道,几个月前王正林突然破产,人也因为行贿而入狱,慕容风做事一向狠绝,估计他有生之年都没机会再翻身了。

慕容风当时说给他出了气,却一直也没问是怎么做的。

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再回院里了,那里是你最伤心的地方。

没有人疼也没人爱的。

可是让他有这种感觉的原因,早就随着他越来越丰富的人生被埋在心里很深了,模糊的想不起细节来。

长大之后才知道,原来人和人之间,有那么多需要妥协的事,根本就是不法律上写的人人平等。

所以就算了,他又不缺钱,也懒得看那人倒什么楣,对他一点影响也没,再提起往事,平白让当时没办法的人伤心而已。

他记得那些事,但他原本也不是什么记仇的人。

他那些怨恨,早就过去了。

就连他原以为一直也放不下的那些隔阂,也随着这次回来消失的没剩下多少。

所以,就都过去,都过去了。

就算了。

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人心里只有那么大的地方,如果都装了怨恨,那好的东西要放在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额,回来晚了。。。

明天公司开推介会,如果回来早了就更啊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