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市即将来临,宫中上下也开始悬起各色灯笼,以普天同庆这般的入冬的头节。 御膳房为应节也着手开始准备各色小点,以便灯市当晚宫中太后皇上以及娘娘和妃子们赏灯时享用。

宝华堂自也悬起花灯,是为燃灯礼佛之虔诚。 这日天色尚早,婢女正打扫罢庭院,却见堂门处一袭白轻纱,婢女忙放下手中物什,往前一拜:“娘娘,给娘娘请安!娘娘这么早便起来了,天色尚早着呢,怎么不多睡一会呢?”

白纱女子却面容清瘦苍白,便是如此,也是嫣然出尘。 女子道:“如玉,你怎么能唤我作娘娘?我现在是戴罪之身,切不可将娘娘之名冠在我头上。 ”

那婢女却道:“娘娘,婢女并没有喊错,张娘娘的封号原来就是娘娘你的,是可恨的张娘娘夺了去,皇上也不问个青红皂白,便让娘娘你受尽了苦头,让娘娘住进了宝华堂,婢女实在是替娘娘抱屈。 ”

那女子便是杏夜,只见她面容青白,病症频仍,只得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又知道什么呢,灯市节快到了罢?宝华堂所悬的灯笼是否太过花哨了?换了吧,这毕竟也是佛门清净之地,不比宫内。 ”说罢便转身缓步而去。

那婢女却是好不气馁,喃喃了道:“换成个普通灯笼,这哪里像是过节,倒像是吊丧似的。 ”话虽这般说着,便是唤来随贵人前来的宫中太监。 将那花灯换下。

杏夜如斯,青灯佛前,捧一卷经书诵读,木鱼声声,如同时间地木屐踩在身上的声响,年华尚妍,却已老入骨髓。 一头青丝将慢慢在佛堂里熬成银发千丈,一念至此。 杏夜心如刀绞。 那个俊雅的人儿呢?今在何处?

皇宫御花园处,他双手相执曾教清商徐引,琴铮处竟让那华清池的天鹅翩翩起舞,他也曾豪迈书章,将兵法之书念与自己,只却这一切,在天威盛怒之下终成破碎的镜花水月。 他是当今的太子,而自己,则是他父皇的一名妃子,违背纲伦,离经叛道,如此大孽不道之罪便将两人生生分拆,他曾由街市买来可口地小点,在床榻间喂她。 一口一口,又道这是全天下唯独一家的斋品小点,如此美味可口,离了他,所有珍馐也便嚼之如蜡。

经中述尽人中七苦,有哪一条可令人解拖苦海直赴极乐。 而哪一条都不曾令她解拖,佛堂静寂只令人心念成灰,她抬眼一望那高高在上地诸佛,它们只是微闭双目,面含微笑,对这个小女子的心愿无从得知。

正敲木鱼默诵佛经,却只听得一声簌簌之音,不由抬眼,却见一双皂靴官鞋立于面前,杏夜无来由得一惊。 手中的经诗掉落在地。 忙是跪拜道:“杏夜知罪。 请皇上饶恕了杏夜吧!”

来人却悠然笑道:“杏夜贵人不必如何慌张,皇上。 他是不会来这儿的。 ”

皇上他是不会来这儿的!是啊,他盛怒的双目直欲将戴罪的她灼穿而死,又怎会来这佛堂之地看她?

来人又笑道:“只是,皇上命我带了一封口喻给杏夜贵人。 ”

杏夜跪道:“罪妾谨听皇上圣言。 ”

来人道:“皇上说,太后即日会前往宝华堂来焚香诵经,杏夜在此甚不合适,皇上让杏夜贵人接圣喻后立即出宫。 ”那人说罢,顿了顿又道:“杏夜贵人,皇宫之外,是天高任鸟飞呀,皇上不再追究此事,只是命你离开,永生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这已是皇恩浩荡了。 ”

杏夜如闻晴天霹雳,明明是意料之中地事,不杀,已是皇恩浩荡,而逐出宫门,却比打入冷宫更加残酷,剥去在宫的绮年,她又还余下什么可有脸面再回娘家府中过活?这实则无异于赐死。

杏夜颤抖双肩,跪拜道:“谢皇上恩典……”已再无泪可哭,她怔怔着跌坐在地,又怔怔着望向佛堂金身像。 杏夜笑道:“你道你是普渡众生,那你便将我的苦也收回去罢!”

婢女一面试着眼泪,一面跨进佛堂,道:“娘娘,你去哪里奴婢便去哪里,奴婢决不离开娘娘半步!”

杏夜半晌无声,此时幽然一叹,笑道:“如玉,你随我这数年,可都吃了苦了,我不得宠,如今落得这个地步,却连着你也一道受罪,如今我要逐出宫门,你……你还是留下罢,追随了哪位娘娘都比我好……”

婢女却哭哭啼啼,道:“娘娘,你待如玉情同姐妹,如玉岂能丢下你之理,如玉愿追随娘娘。”

杏夜回过头来,此刻更见瘦减清容,却是两眼清澈,虽戚戚如伤,却并不曾流泪不己。 婢女不禁微微一怔。 杏夜握住婢女双手,道:“如玉,我哪也不走,我离开了皇宫已无路可去。 ”

婢女心下一诧,道:“可是娘娘,皇上已经下了口谕……”

杏夜一笑,那笑如若跌落枝头的桃杏之色,却比那桃杏更胜了几分,她笑道:“你出去罢,好好收拾一番。 指不定明日你便去了哪个娘娘的宫里呢。 ”

婢女正欲辨言,却见杏夜已面带倦容,只得退了出去。

这一夜,梵音轻渡,禅香缭绕。

杏夜打开卧房花窗,遥见御殿之上华灯冉冉,箫笙不绝,必然是美酒佳人宵乐之会,那彻夜的翩跹舞姿,皇室中不尽的荣华,却也同样是不尽的腥风血雨,她忽地无比安宁静默,此刻如若恒永,能得夜夜在此看他歌舞升平,谁又道不是一消此生之恨?

婢女正守在宝华堂堂门处,却远远见一个宫人疾步而来,宫人走近,问道:“小婢女,杏夜贵人走了吗?”

婢女白他一眼,道:“请你回禀皇上,杏夜娘娘说她不愿离开,如玉追随娘娘,娘娘在哪如玉便去哪。 ”

宫人却恼恨地跺脚,道:“这可由不得杏夜贵人说怎么样便怎么样,皇上下地谕旨,她敢违抗不成?你这小婢女,与你家主子可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皇上的话你们胆敢当作儿戏?!”

婢女一回身,哼哼地上得楼去寻杏夜,拍了拍门,却见门并未关紧,这一打开,婢女不由得双目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