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次幸运之神没有选择和杜聿明站一边儿。

中国援军未至,西义却如愿等到了包括野炮兵第8联队(广野炮兵联队)在内的援兵。随着后援辎重的到来,部队紧缺的武器弹药得以全面补充。

对川原旅团来说,久旱之后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甘露了。

他们得到了最需要的东西——800发炮弹,一度因缺乏弹药而只能干瞪眼的日军炮兵阵地,遂得以重新开动杀人机器。

倒霉的事总是聚着堆来的。

同一时间,日军轰炸机群也开始对地面的中国守军进行狂轰滥炸。

前两天,它们不是一个小时一批次地搞过一下吗?那算小来来、挠痒痒的那种,这回要动真格的了。

出动的是关东军飞行队第12大队(轰炸机大队),由它们在空中配合步兵发动总攻击。

如事先所预料的那样,重磅援兵加以立体化的进攻阵形,在短时间内就击穿了杜聿明部署的一线防区。

由于工事阵地几乎全被日军炮火炸毁,正面的梁恺团、连接右翼的王润波团防线均遭强行突破。

日军直逼二线南关城墙之下。

守军既要防上面(飞机轰炸),又要防前面(野炮远射),还要防下面(步兵攻城),难度可想而知。

但每个人都知道南关失守,对留在左右翼的兄弟团意味着什么。

拼却一死,以尽天职。

战斗进入白热化。

日军为加强进攻,组织了数支敢死队进行冲锋,然而多被打残,其中有些年头的常建制“骷髅敢死队”更是被打得所剩无几。

进攻部队三度欲图进城,但三度都被击退,场面激烈程度甚至超过了前两天的总和,乃至西义在战后的报告中,也慨叹此战确为整个长城战役“激战中的激战”。

然而,再强的精神和意志,也无法完全抵消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终究有支持不住的时候。

早上11点半,在经历两个小时的进攻后,南关北侧制高点终于落入敌手。

更险的事发生了。在进入南关后,日军大炮竟然直接对着杜聿明所在的指挥部就开了火。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指挥部在哪里?

也许就像《亮剑》里那样,屋里伸出来一根天线,或者是参谋们进进出出,正好被他们发现了。

炮弹打得还真准,无线电台、电话总机和通信设备一个不留,全被炸得稀巴烂。

但是总指挥杜聿明却安然无恙。

只能说老天也惜才,它执意要给我们这个多难之邦留下一个能战之将。

可是屋里的坛坛罐罐都被打烂后,与前后方的联络已经完全中断,自然也没法再进行指挥了。

指挥中枢再不能起到调度全局的作用,如此一来,大家也就只有各安天命,自求多福吧。

前方指挥部被炸翻,杜聿明不得不带领警卫退至关帝庙师部所在地。

日军似乎在他身上安了追踪器,马上也跟了过来。

追兵离师部仅有100米的距离。

杜聿明急忙组织火力进行阻击。

据说当时他身边实际只有几个带短枪的参谋、警卫和传令兵,所谓还击也只是虚张声势,如果日军硬往里面冲,是绝对挡不住的。

但巧的是日军此时却又谨慎起来,他们为避免伤亡,不再强行靠近,而是用重机枪把师部大门的正面封死。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就是日军不进来,杜聿明怕是也出不去了。

我说过,在这兵败如山倒的最后时刻,上苍肯定发现小杜是个材料,以后将派大用场,所以处处留情,不仅没让子弹在他身上找眼,还在指挥部都被轰掉的情况下,愣让其君毫发无损。

这享受的就是英雄大片中绝对主角的待遇和地位啊。

有如此导演,“意外”当然无处不在。

接下来的“意外”更加离奇和及时。

日军炮弹“准确”地落在墙角边上,把墙壁炸了个洞,非常“体贴”地给屋里的人打开了一条生之通道。

“准”要“准”在点子上,一直以来,剧本可不都是这么规定的。

杜聿明和75旅旅长张耀明(连他也沾了小杜的光)一起从洞口钻了出去(或许也可能是爬),撤往古北口以南的预备阵地。

别人就没他这么幸运了。

下午2点,日军完全占领南关,并推进到南关以南高地,将预备阵地和一线、二线守军阵地拦腰斩断。

大厦将倾之下,军心大动,随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大崩盘。

继杜聿明失去对全局的掌控后,各基层长官也先后丧失了对各自部队的有效掌握。

不需要发出命令,大家都知道要往后跑了。

其实就是溃退。

从日军一时还来不及堵住的左右两翼空隙向后溃退。

日军在中间的高地上架起机枪和大炮,疯狂地朝两翼扫射轰击。

后撤部队尸横遍野,从而在两边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死亡走廊”。

此时,站在预备阵地指挥所里的杜聿明已束手无策。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局一步步继续恶化,部属在越过“死亡走廊”时成片倒下。

在这次大溃退中,官兵死伤人数占整个古北口战役的三分之二,以团长身份代73旅旅长的梁恺也受了重伤。

我不能设想杜聿明这时的心情,毕竟这种设想同样很残酷。

但我要告诉你,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天生的常胜将军,某种意义上,胜利之路就是用过往的失败铺垫而成的。

要成为一位真正的名将,残酷和失败都是必须要经过的一道道关卡。

闯过去,熬过来,只有这样,未来,你才能赢!

兄弟,挺住!

在几乎慌不择路的溃退过程中,仍然不乏勇毅到底的铁血战士。

很多人都知道老八路有一个著名的“狼牙山五壮士”,但可能未必知晓,在这之前,燕赵大地上就出现过相似的悲壮一幕。

稍微不同的是,壮士不是五个,而是七个。

他们属于戴安澜团的一个班,处于与日军对抗的最前沿。当时前后左右,大家都撤了,但是他们没有撤。

原因很简单: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

这是七个死心眼的人,却也是七个真正的军人。

既然听不到集结号,就必须继续坚守下去。

他们在一个叫做帽儿山的高地上架起一挺机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硬是挡住了百余日军的进攻。

日军的目标是追击溃退的大部队,当然不想在这里“纠缠”过久,问题是不管他们怎么卖力,就是攻不过去。

人在舍生忘死的情况下,所能发挥出来的潜力是无限的。

日本人据此判断,帽儿山上起码应有一个战斗力极其强悍的连队在把守,在步兵无法顺利攻克的情况下,只好劝降说好话:哥们儿,让个道吧,给你们活路。

“七壮士”用手中的枪做了回答。

最终,日军调用了5架飞机和10门重炮,进行轮番轰炸,这才解决了“挡道”问题。

他们冲上山顶,翻来覆去地搜寻,找到的却只有7具尸体。

巨大的震惊。

日本人一向看不起弱者,但他们对真正的强者还是由衷折服的。战后,他们将这七名士兵的遗体埋葬一处,还立碑修墓以为纪念,碑云:支那七勇士之墓。

在古北口战役中,戴安澜团承受压力应属最重之列,然其损失却并非最巨,应该说,与七勇士在关键时候顽强阻敌,拖住了一部分追敌不无关系。

唯有强团才出强兵,能培养出如此彪悍勇猛之士,戴安澜(黄埔第3期)日后能叱咤滇缅战场应不会让人感到突兀。

此时杜聿明面临着自己从军生涯以来从未有过的绝境。

部队已完全掌控不住,大多数溃退官兵成惊弓之鸟,有的甚至经过南天门时也不敢停留,一头就往后面的石匣跑去。

在预备阵地上,杜聿明手上只有师部特务连和两个连的预备队,拿这一个营的兵力来阻击旅团建制的关东军,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古北口一败,官兵已经胆寒,如何能战。

南天门,甚至石匣失守,都还是小事,背后的北平危在旦夕才是真正的大事。

明知无济于事,但杜聿明接下来要做的,也就只有硬碰硬了。

能挡得一时是一时吧。

不要担心,我们还是那句老话,当命运垂青你的时候,怎么着都是好。

西义在占领南关后竟然就鸣金收兵了。

眼看中央军被彻底打败,作为热河边境(也是日本臆想中的“满洲国”边境)的古北口长城也得到了完全巩固,对武藤有了交代,自然可以放心回家睡觉了。

关东军的心思,杜聿明不可能了解得那么清楚,不过敌人不追,那就是大好事一件,赶快抓紧时间稳住阵脚收容部队吧。

同一时间,西线古北口虽败,中线喜峰口却出人意料地给大家带来了一个惊喜。

中国武士们出场了。

这就是即将红透中国半边天的29军。

说起来,这帮哥们儿当初活下来都不容易,犹能取得如许佳绩,不能不让我们肃然起敬。

起身给他们鼓个掌先。

在我们追踪29军长城抗战的壮举之前,有必要交代一下,这支实力快赶上老西北军的劲旅,究竟是如何在中原大战后迅速崛起的。

还记得“一?二八”淞沪会战后,章太炎章老的那段酷评吗——“余闻冯玉祥所部,长技与十九路军多相似,使其应敌,亦足以制胜”。

想当年,在老西北军全盛时期,它跟中央军都能分庭抗礼,老冯麾下能战之将,能搏之士,犹如过江之鲫,单挑的话,“长技相似”的19路军能不能干得过对方都得两说。

可惜,一场中原大战,曾经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老西北军,自此被永远从英雄谱上彻底抹去了。

巨厦訇然倒塌,剩下的只是昨日的残梦,或者是连梦都没有。

当然了,一片废墟之上,除了碎为齑粉的混凝土,碗口粗的钢筋也随处可见。

宋哲元无疑就是其中比较粗的那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