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说过风格较为鲜明的辽南义勇军后,我们再来说说另一支义勇军。

我有一个体会(完全是个人的):我们对自己身边非常熟悉的东西往往容易淡漠或不予深究,比如说国歌。

几年前,我随一个团队在昆明的一座山上玩,看到路牌上有写“聂耳墓”,很激动,便想去探访一下。无奈那是一个扬旗排队的旅游团,同伴中文人基本没有,“骚客”估计也就只有我一个。对看一个死人墓,没人提得起兴趣(尽管他是无人不晓的聂耳)。我这人集体观念还是很强的,于是只好作罢。

我对聂耳墓的兴趣主要来自于两点,其一,我这人爱假充斯文,比较喜欢文人的那套东西,比如说这里如果有一个划船项目,又有一个名人故居,给我选,我肯定选后者;其二,我从小就听说聂耳是被日本人害死的(后来知道并没这回事,人家日本还很欣赏他的才华,专门在他溺死的地方建立了纪念碑),觉得这事很离奇,或者说蛮有故事性。

请原谅,从头至尾,我就没当他是国歌的作者看。

因为那首歌真的是太熟悉了,熟悉到我们根本就不想了解它的起源,知道它的历史,体察它的精神。

我想,如果当时我能够把歌的名字——《义勇军进行曲》在心里默念几遍,也许我的看法会有所不同。

聂耳在创作这首歌曲的时候,一定是饱含深情的。因为歌中描写的其实就是一支真实存在过的义勇军:他们曾在东北“发出最后的吼声”,把自己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

惟其真实,惟其感愤,惟其激越,才能传之久远,打动人心(“闻其声者莫不油然而兴爱国之思,庄然而宏志士之气”),否则,不能解释“红歌”这么多,为什么只有它才能成为我们这个泱泱大国的代表歌曲。

这支义勇军,就是辽东义勇军。

在那个时代,辽东义勇军发展最快,风头最健,为各路义勇军之翘楚。

吉辽地区的义勇军,都各有各的特点。比如说辽南义勇军,上层知识分子多,但中流砥柱却是绿林出身的老北风等人;辽西义勇军(黄显声等组织),以警察为骨干,有部分绿林加入;而辽东义勇军,领头的则大部分是军人,绿林人物很少。

辽东义勇军的诞生,与两个人有很大的关联,或者可以说,是这两个人从一正一反两个方向成就了它。一个是于芷山,原任东边道镇守使,“九?一八”事变后没多久,便带着家当投了日本人。日军在攻占锦州的时候,关东军差不多全集结过去了,帮着他们看家的伪军,除了张海鹏,就是这个于芷山。

另一个人是于芷山部队的一个团副,叫唐聚五。

唐聚五是东北讲武学堂第6期步兵科的,比黄显声低3届。他是那一期的保送生,也就是不用考试就可以进去读书了,而保送人,就是张学良。有了这层关系,他跟黄显声一样,都属于铁了心准备跟着少帅干的东北军少壮派。

刚开始,于芷山因为把不准时局方向,没有贸然投敌。但当唐聚五所在的那个团的团长投降了日军,他主动请求带兵予以讨伐时,于芷山却不同意。

人微不一定言轻,匹夫亦能救国。一气之下,唐聚五便跑到北平去找张学良告状(那时关内关外来往还很方便)。张学良当然支持他,马上升其为团长,要他回去见机行事。

可这个团长当得实在是晚了一点,因为等唐聚五回来就职时,他发现于芷山已经带着省防第1旅降敌了。他紧赶慢赶,只追回来两个营。

但就是这区区两个营,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后来发展到了37个师(当时称为“路”),有24万人之多,成为义勇军中数量最多的一支部队。

由此可知,如果东北军缺一个组织部长的话,唐兄是绝对可以胜任的。

人多,不一定都能打仗,何况也没有这么多的武器可以供他们使用,所以辽东义勇军虽然声势浩大,但拿大刀长矛的比拿步枪的要多得多,基本打法也和辽南义勇军差不多,即围着铁路打游击,拦拦火车,炸炸桥梁,那是家常便饭。

由于辽沈铁路被过于“关照”,南满线上曾连续发生重大交通事故,关东军甚至一度不得不考虑停止列车的晚间运行。

除了进行铁路破袭外,辽东义勇军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火烧沈阳东塔飞机场(原属东北军)的飞机仓库,一晚上烧掉了14架日机,把日军飞行员心疼得直掉眼泪。

对义勇军这种在自己家门口大闹天宫的做法,关东军当然不能不管,但苦于兵力不足,只能让于芷山的伪军先出马,给他打头阵。后者也不是省油的灯,趁势跟日本人要了一批上好的军火。

让于芷山和关东军都没想到的是,这批武器拿到伪军手上没几天,就换了主人。

如同辽南的老北风爱把爆竹放在水桶里跟日本人玩恶作剧一样,唐聚五的辽东义勇军在对付于芷山伪军时也用上了这一招,而且更有创意。

一是不用水桶了,用煤油桶,铁家伙一碰到炮仗炸得还要响还要欢。

二是如果在一个固定地方放爆竹,效果还不够逼真,要逼真,就得搞成动作片。辽东的这些人脑子真够好使的,他们找来了驴子,把铁桶系在驴背上。鞭炮一点,驴子马上吓得四处乱跑,听起来就好像很多人端着机枪在冲锋扫射一样。

三是大打“神经战”。辽东义勇军人多子弹少,舍不得用,晚上就拿爆竹在伪军耳朵边放,而且天天如此,乐此不疲,弄得跟义勇军打交道的伪军各个精神衰弱、委靡不振,晚上不打仗的时候硬挺着,白天真打仗的时候却一个劲地要打瞌睡,结果当然不经揍。

拜运输大队长于芷山所赐,辽东义勇军有好几支部队都鸟枪换炮,扛上了日本原产的“三八式”。

这样的送法,关东军再有钱也受不了,于是便挤出一股兵力前去督战。

伪军“贱”,日军“贵”,从日伪军的排兵阵容上也能看出来:伪军在前,日军在后。

枪弹无情,一般来说,先死的总是前面的人。谁知道这些伪军打仗虽然无能,保命却很有一套。义勇军的枪声一响,他们马上呼啦一声闪到了两边,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默契。这可把后面的日军给害苦了,连找掩体都来不及,全都直挺挺地暴露在枪口之下。

仅通化一战,日伪军就被打死1000多人,义勇军挖了一个超级巨坑才收拾干净。

面对义勇军的燎原之势,关东军司令本庄繁头大如斗。

如果克他这个“本庄”的就一个“北风”那还好说,问题是现在不止一个老北风,东西南北风,都一个劲地从门窗里刮进来,把他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满洲真不好待啊。

刚刚解决马占山、李杜这些大牯牛,以为可以喘口气了,却不知从哪里又跑出来这么多义勇军,赶也赶不尽,扑也不扑灭,这可怎么是好。

当时关东军能调配的部队应该说也不算少,除铃木旅团(驻齐齐哈尔)、村井旅团(驻辽阳)以及吉辽两省的铁路守备队外,还有一个很能拿得出手的仙台师团(驻哈尔滨)以及临时客串的朝鲜龙山师团(驻锦州)。

但把这些主力的非主力的部队加一块儿,往东北一撒,马上就不见影了,根本就不够用,依靠他们,只能勉强控制一些大城市和铁路沿线。稍微偏远一点的,就只能采取补窟窿办法。这边发现义勇军了,派部队到这边去,那边又有了,再派部队到那边去,赶场子一样地到处乱跑。

等到占领哈尔滨,连赶场子都来不及了。哈市周围,除了李杜、冯占海余部外,也冒出了义勇军。

看到关东军在守备上已经捉襟见肘,参谋本部决定增兵东北,实际当家的真崎次长为此大开了绿灯。

在此期间,虽然朝鲜龙山师团已打道回府,返回朝鲜,但来了第8师团(弘前师团)和第10师团(姬路师团),一进一出,反而多出了1个师团。等到“一?二八”淞沪抗战结束,日本又迫不及待地把第14师团(宇都宫师团)调过来,这样关东军就破纪录地达到了4个师团。

此外,关东军飞行队也得到了国内增派的4个中队,加上原有的5个中队,麾下共掌握9个飞行中队。

给的人多,要求自然也水涨船高:不仅要打大的,也要打小的,不仅要完全控制北满,也要确保吉辽的“治安稳定”。

那段日子,重压之下的本庄繁确实比较烦(繁),比较烦,比较烦。

更烦的还不止这一件事,有人告诉他:李顿调查团驾到。

和原来预期的相比,调查团已经是姗姗来迟了。

李顿一行是3月14日到上海的。按照一般行程,如果坐火车,几天后就能出关。

事实是,直到月底,他们也没能到东北。

游山玩水去了?

确实绕了一下,去过湖北、四川、山东、天津,但时间不是很长,主要是按照国联的要求进行中国国内情况的调查。

那关内调查完了,总该在东北现身了吧?

又过了大半个月,还是没到。

这真是奇了怪了。我看《曾文正公家训》中,曾国藩从北京到湖南,一路上行行止止,也没有火车汽车出租车,半个月也到家了。怎么这个调查团如此之慢?

调查团的先生们,再心不在焉,也不能这么应付差事啊。要知道,全世界的目光都看着你们呢(那时候的所谓全世界,主要是指欧美和亚洲的几个小国家)。

事实上,调查团早就到了华北,并会见了“九?一八”事变的当事人之一——张学良。

可是到了山海关却被一个东西卡住了,出不去。

这就是所谓的顾维钧的“入满问题”。

入满问题

按照国联决议,调查团委员以李顿为首,由英美德法意五国代表各一人组成。除此之外,为协助调查团工作,中日双方还要各派一人出任顾问。

这个顾问有两个要求。一是不能是政府成员,也就是公务员不能要,免得你假公济私。二是必须在外交上是一把好手,否则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两个条件,有外交奇才之称、刚刚辞去外交部长一职的顾维钧全都符合,中国方面当然就选他了。

谁知正要入“满”出关时,伪“满洲国”却意外地提出来,说别人都可以来满洲,只有顾维钧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