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世道艰难,不外如是。”方生笑了笑,颇有几分自嘲。

要说这一年的时间,不多不少确实发生了些出乎他意料的事情,比如庆尚港,他根本没想到孙和斗能将那么个用来当做临时过度的港口发展成一个商贸港。

孙和斗是孙元化的儿子,所以,说起来方生还要谢谢孙元化才是。

“借着那丁旭送的七八艘船,趁机偷袭了这济州岛,也算神不知鬼不觉,竟然稀里糊涂的就拿了下来。”方生嘲讽的道。

要说当初拿下济州岛,难免没有运气的成分在,光是隐瞒住车晚真向外送的信使,那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今岛上这番还算欣欣向荣,事后想来,运气倒是占了大半部分。

这一步步的,不算小心翼翼,但也胆战心惊,毕竟,方生做的那是大事,恩,真的是一件大事。

一件改变大汉民族命运的事,这将使得历史拐进另一个胡同。

如果说一开始的方生仅仅想着怎么在这个大明朝活下去,那么现在依旧没改变什么,只是除了活下去之外,方生还希望自己能活的好一点,顺带也尽力完成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要活下去!”方生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像是在做什么承诺,反倒是提醒他自己:“并且要让世界更加美好。”

这一刻的方生有一种错觉,奥特曼加超人一起和他附体了,兴许他想表达这个意思还可以用别的无数句话,而不是这句最狗血的,但毫无疑问,他从一开始的想活下去,而现在,则是想让世界变得如他认知里那般美好。

大同的……世界!

孙元化没有被雷的七晕八素,所以方生这番话作用不大,但至少他还听得懂,不至于一头雾水,但他依旧皱着眉头,想来是在消化方生话里话外的意思。

“老夫不懂。”孙元化微微露出一丝苦笑,紧接着摇了摇头,这却是真的听不懂了,只是这活下去,却是人之本性了,他哪能说上什么。

方生翻翻白眼,心知自己这番话是白说了,不过好在,这话本来就不是说给孙元化听的,与其说他说给别人听,那还不如说,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要说这几个月跑了趟京城,虽然也并没有闲下来,可要说心底的目标,却还是模糊的很。

现如今和孙元化这么一说,他反倒自己清楚了,那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恐怕就是活下去,并且改变这个世界。

至少,不要让汉人在那个女真蛮夷的铁骑下哀号!

“老夫孤陋寡闻,坐井观天了。”孙元化叹了一口气,若说刚刚他还不信眼前此人的豪言壮语,此时倒是信了大半。

以区区一州之地,乃至于一府一城之地,那些西夷怕是真有高明之处,不仅仅是区区火器那么简单。

“老夫尚不知方小先生口中的‘制度’所为何物?”孙元化满脸疑惑,却也是万分渴望,这大明如今真真正正的病入膏肓,这若是有了良策,想那些弹丸之地都能凭此发达了,更遑论大明一介天朝上国了。

方生笑了笑,看上去有几分狡黠,孙元化没来由心中一紧,这就像是眼前这人说出来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好话,可即使如此,有了心理准备的孙元化依旧被震得面色失常,雷霆大怒。

“大胆!”

孙元化暴喝一声,站起身子瞪大眼睛狰狞道。

至于方生,悠闲的翘起腿,浑然不觉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而且,在他看来,他却是也没说上什么,淡淡的摆摆手道:“你让我说的,又何必生气。”

刚刚方生所说的话并不长,只是打了个比喻:

“国既为庙宇,庙宇供奉的是菩萨,大明供的是皇帝,庙宇理所当然是由菩萨管,可这世上没菩萨,所以庙宇只能归住持领着一帮弟子管,至于菩萨,则是个摆设,至于皇帝嘛,嘿嘿。”

方生的这个比喻通俗易懂,孙元化没到底听不懂,但他宁愿他自己听不懂。

把皇帝当摆设?孙元化只觉得心中惊天大浪澎湃不已,这些话哪句不是诛心之言,可听起来,又为何总有那几分道理?

方生话一出口,孙元化纵然是百般怒气,此时也无话可说,可这身子就像是软了下去,竟然顺势的倒在了椅子上躺着。

大明的皇帝,即使是当今的崇祯陛下勤政如斯,可这大明的局面却还不如前两朝了。

若说什么天启乃是亡国之君却未亡国之类,孙元化乃是有识之士,自然对这种理论嗤之以鼻。

“一个住持不好,那可以设多个长老。”方生不声不响的又扔出一句,这话听在孙元化耳中自然又有了别的味道。

孙元化不仅有些苦笑,什么住持长老的,不就是所谓的帝皇之术么,要说只是这却不是由帝皇来玩转的,而是这些个住持长老自己决定的,多设几个长老,也只不过是防止一家独大而已,老套了。

但细细品起来,却又浑然不是那个味。

“若是……”孙元化略做沉吟道:“若是各自私通,欺上瞒下,那又该当如何?”

“有何可瞒?”方生嗤笑道:“这菩萨只是个佛像,它又能管得了什么?”

孙元化不由摇摇头,道:“话是如此讲,可这皇权终究是皇权,又岂能割舍的掉。”孙元化此番话一出口,却也觉得自己太过于大逆不道了,若是往日,即使是昨日,怕是这种话他也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他孙元化,可是大明的忠诚!

如此说来,也不是他孙元化不是忠诚,若实在要牵强些的理由,怕是今晚脑子糊涂了。

“不须割舍。”方生淡定的道,反而让孙元化全身一震,再次打起精神,不由自主的问道:“此话怎讲。”

方生倒也没心思戏弄孙元化,有些话,他也是不吐不快,若是能一时间激的孙元化肯卖力,那倒也是得偿所愿。

要不然,他方生费那么多的口水干嘛?而且还如此大费周章,莫不是还是为了这孙元化还有孙家兄弟三人,方生微微低头苦笑。

这别人穿到大明朝来,恐怕也不用这么大费口舌的拉拢人心吧。

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可实在没那么好拿捏得准,更遑论大明的官吏,可没一个好糊弄,即使是那个怕死怕的要命的丁旭,他都没对付得了。

“百姓进了庙宇,拜的自然是菩萨。”方生眯着眼睛道,这话的潜意思就是:

天下的子民,依旧是大明皇帝,可这除此之外,皇帝的作用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大明的皇帝,除了偶尔摆个POSE,剩下的都由那些个住持长老来决定算了。

“却是良方。”孙元化略微平静下来,表情不咸不淡,也再没有方才暴怒的模样,这大明朝,却是和前朝宋相同,读书人与皇帝共治天下。

这若是区别,那就是方生所说的,太过于浮白了。

“呵呵。”方生笑了笑,虽然孙元化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如今这些话却也足够了,他的目的,本身就是想告诉孙老头子。

大明,已经不是昔日的那个大明了!

如今的大明早已经在乱民和女真蛮夷的联手打击下岌岌可危了,甚至已经危及到,需要一个人去力挽狂澜的时候了!

这个人不会是他孙元化,因为他孙元化在大明吏部的文书里,那已经是个死人了,至于其他人等,孙元化只是却是一个都指望不着。

所以,目前为止他只有一个选择。

孙元化微微摇摇头,不禁道:“唉,若是真如方小先生所说,老夫就算暂时忍辱负重,那又如何。”

“若是如此,那是最好。”方生心中大喜,这脸上自然是一点表情都不会露,依旧是一脸淡然道:“日后孙老先生定然能名垂青史的。”

“老夫已经名垂青史了。”孙元化苦笑着道,心知这眼前刚刚被他认同之人究竟是有心挖苦,还是无心所谓。

区区一任登莱巡抚,也算是大明的一代名臣,却连个府城都丢了,又岂能不名垂青史?

“呵呵。”方生傻笑,心中高兴极了,却是不知说什么好,若非要做出个样子来,他连假装淡定都装不下去。

毕竟这孙元化是谁?那可是明末少有的‘名臣’,这若是非要说和袁崇焕、祖大寿、熊廷弼等人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他孙元化还是文武全才!

“主公……”孙元化却是要屈膝一跪,口称主公。

“不敢,不敢。”

可方生又哪能承受得起,连忙连拽带拖得拉起孙元化,也是一脸的苦笑,这若是他的确有用得着孙元化的地方,至于让他跪地叫上一声主公,那根本就想都没去想过。

如此狗血的事情,除了某些传记小说里,那可实在是不该出现,只不过现如今,竟然还真出现了,也是大是出乎方生的预料。

“如此也好,老夫谢过方小先生了。”

孙元化顺势一站,就好似刚刚要下跪的并不是他,甚至这称呼都未改过,若说与刚刚有什么区别的话。

那就是方生刚刚根本是自己在意**而已,可这却又实实在在发生过。

若说想要真的收服这个孙元化,怕是还要些时日,方生微微摇下头,这个孙元化此番举动,怕真心不多,更多的还是被自己言语间刺激,这才做出鲁莽的举动,如今被自己拒绝的,倒也顺势而为。

只是这好处也是显而易见了,至少他方生不是孤家寡人了,至少这出主意上,不用他一个人绞尽脑汁,多多少少,也有个出谋划策的人了!

至少还算个好处不是?

方生自我安慰道,一思量间这才注意道孙元化一直未曾离开,像是有话要说,顿时好奇的出言问道:“不知孙老先生有何话要说?本人自当一力办到。”

孙元化点了点头,道:“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如今……”孙元化又摇了摇头,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我老夫人却是已死之人,尚不知以何姓名存活。”

方生皱起眉头,微微沉吟了一会,抬头道:“这也不是难事,岛上无人见过孙老先生面目,除了小郡主,只是小郡主早已经知晓,所以孙老先生不需要再隐瞒。”

“这是自然。”孙元化点点头,此时想起那小郡主,又看了看眼前的这人,心中不由升起几番怪异。

要说那鲁王,不知要急成什么模样了,哈哈,孙元化竟然不仅有几分快意,却也一点来由都没的。

“孙老先生并不用以本名现身,我等都用孙老先生相称,又有心隐瞒,应当没事。”方生诚恳的道。

“好。”孙元化抚了几下胡须,认同了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