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化的举动算不上出乎方生的预料,只不过既然这趟让孙氏三兄弟带上了孙元化,自然方生也有心理准备。

要说换做自己被人不明不白从大明的天牢里掠了来,然后一声不吭的关着不闻不问,也会奇怪的很。

所以孙元化没有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已经足够让方生奇怪的了。

只是他哪知道,方生不是不想去见孙元化,而是就算见到了又怎么样?要说这可不是意**小说,大明人可不会因为三言两句就佩服的五体投地,接着就是跪在地上大叫‘主公’。

单不论孙元化的身份,仅仅是没有完全的把握,方生也就干脆的把孙元化放到一边,不过他将鲁王府的小郡主和孙元化安排的近些,一来也方便小郡主前去探望。

朱末露倒也每日都去看孙老大人,倒是没再来寻过方生。

“为我而来?”方生低着眉头,脸上没有太多神情,紧接着爽朗一笑:“孙老先生真是快人快语,只是不知道此话什么意思了。”

方生一脸的装傻,看样子是不打算直接说出来了,难不成说什么要你孙元化给我造火炮不成?

这火炮要是造成了,恐怕他方生第一件事是打后金女真,第二件事就是打大明了。

孙元化不笨,不会想不到,所以方生干脆闭口不言,这样反而最好。

“和斗,你们几个先出去,记得带好门。”孙元化不紧不慢的说道,孙和斗等兄弟虽然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至少听话的退了出去。

至于方生,只是微微抬起眉毛看了一眼,然后挥挥手,让站在门外试图进来的守卫站的远一些。

他想看看孙元化究竟有什么名堂,什么时候不选,竟然选大年三十这天冒出来。

方生想过个好年,要说去年的这一天,他还正在矿洞里准备着暴动,那实在不算是个美好的记忆。

“孙老先生。”方生想起了一些事情,干脆紧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们这些人从何而来么?”

方生有感而发的道,这一年来,事情的发展虽未超脱方生的初衷,但也大有不同了。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但还好,一切总是往善意的方向有所更改。

“老夫自然不知。”孙元化答道,接着皱着眉头告诫道:“不过那耿仲明实在是个狼心狗肺之辈,不思报恩的小人。”

方生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孙老头还真够固执的,这倒不是为耿仲明辩解,只是此时说这种话根本徒劳无益,但方生显然不能让孙元化将说话节奏带了过去。

“耿仲明那家伙。”方生嗤笑道:“我又岂能不知,可若说登州一事,也不完全是他等人的责任。”

方生轻描淡写的将事情翻了过去,只是此话的潜意思则是,他耿仲明虽然过分了点,当了内应打开登州城门,这才使得孔有德等人攻进了登州城,可孔有德等人,却是因为没饭吃才造的饭。

孙元化脸上微微一怒,只是涵养十足,但也不再多说,反而是方生,总不能让第一次见面就给不欢而散了,只能凑起一张笑脸,道:“我们不谈旧事,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谈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哼。”孙元化哼了一声,他也不想不欢而散,这有违他的初衷。

要说孔有德、李九成等人某人还算情有可原,唯独耿仲明孙元化一直放不下,当日若不是耿仲明信誓旦旦保证严守登州城门,他孙元化又何必会落到丢官丧命的下场。

只是现如今,却是想这个也没用了,孙元化微微叹了口气,怎凭的还是如此放不下。

如今已经丢官弃职,更是险些丧命,能在这海外小岛上了却残生,却也不错。

一时间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孙元化更是一脸灰败,只觉得此番自己前来实在是自取其辱。

“孙老先生是否觉得灰心丧气?大失所望?”方生突然冒出了一句,表情不咸不淡,至少孙元化看不出来。

“你怎的知道。”孙元化未经深思便道,只是这话说出了口,立时知道上了当,可只能苦笑道:“不失望又能如何,如今丢了登州,更是被下狱斩首,这却是诈死得脱,一腔抱负,如今皆化为尘土。”

“话不能这般说。”方生文绉绉的达到,要说这回到大明也有好一阵子了,方生还真不习惯和文人咬文嚼字,所以和文人一起,方生宁愿和那帮子武夫一道,至少说的都是大白话。

咬文嚼字那是文人专用的,不适合方生这等大老粗,只不过说起来上一世方生也是个大学出生,虽然学的不是古代史,但也好歹对照一下,勉强算得上个小金榜题名。

“孙老先生,我们还是继续刚刚的话题吧。”方生扯了开去,不想在让这个老人多想,要说孙元化五十有一,在大明,确实称得上老态龙钟了。

“老夫洗耳恭听。”孙元化勉强打起一丝精神,也心知自己刚刚的举动无疑是示了弱,此时也收起小看的心思,要说初来之时,孙元化并不是太看得起这个所谓悬居在外的小小岛屿。

要说别说是区区一个朝鲜的济州岛,就算是整个朝鲜,在孙元化看来也不值一提,一个属国而已。

大明上国,别说是巡抚,就算是一个七品小吏,在朝鲜那也是地位尊崇,朝鲜君臣都得以礼相待。

不过这大明却是将朝鲜立为不征之国,大明自然也不会仗势欺人。

至于孙元化从何而得知所处之地的消息,自然是孙和斗等人告诉他的,若不然孙元化也不会莽莽撞撞的就上了门。

“我等是矿徒出生。”方生轻描淡写的道,这身份要说起来实在不太光彩,矿徒,简单点讲,就压根是大明的囚犯,若不是犯了罪的,又岂能被罚没家产,沦为矿徒的,又能有几个光彩的。

“这不算什么。”孙元化摇摇头道:“本朝太祖出身也甚是低贱。”

孙元化说完又觉得有几分不妥,如此说来,岂不是说此人能与太祖可比了?太祖可是一代开国皇者,孙元化摇摇头,自己这番都想哪去了。

此人目前虽然占据微末小岛,但依旧是不成气候,区区一个耽罗国又算得了什么,能比的上倭岛么?那倭岛小国虽然使得大明头疼了几十年,但那也是因为大明内忧外患,腾不出手而已。

先不谈倭岛倭尊丰臣秀吉出兵二十万攻打朝鲜,被大明区区一个总兵打下了海,那骚扰了大明数十年的倭寇也十有八九是内贼通敌所致,更是在前朝嘉靖年间就烟消云散。

所以,方生的这点基业理所当然的在孙元化看来不值一提。

所以他这番拿本朝太祖相比,实在是太过过奖方某人了,只是方生面色不变,虽非是坦然受之,但也没那么多心思和一个死人相比,即使这个死人的名头大的能吓死人。

大明太祖,却也是大明吏治最好的几年。

“崇祯四年的今日,方才从那矿山逃了出来,大约有八九百人,当时更是第一次杀人,手刃数人方才杀出一条血路。”方生继续道,渐渐的理清思绪,他倒不是想告诉孙元化,让他心软,只是如今一路走来,确实心有感触。

只是如此说起来太过于简单,当日能逃了出来,一来是因为谋划得当,而来,也是因为方生误打误撞才对。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是这个理。

“逃出矿山第二日凌晨,得壮丁矿徒七八百人,聚兵攻打县城,也是那矿监治所。”方生叹了口气,当日也算险要,原先以为能够将逃出来的矿徒凝聚成一团再做商议,最后却是误打误撞,不得不攻打莱芜城。

“围攻大明县城,可诛九族。”孙元化皱起眉头道,按大明律,攻打县城既为谋叛,不分主从皆斩首,父、母、妻、子、妾、女、祖、孙、兄弟等皆无分别,连做诛杀。

历朝历代,大明律最是严厉,模仿唐律更是严上几分。

“不得已而已。”方生苦笑道,这若不是为了活命,谁又肯和他一起围攻莱芜城,若不然也不会一夜间逃走数百人了,若不是那矿监丁旭无能,只怕早被斩首示众,哪还能逃得出来?

孙元化岂能听不出方生话里的意思,这大明各个矿监孙元化自然是知道,冷哼道:“阉党人人得而诛之。”

“话是这么说。”方生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继续说道:“但他丁旭却还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到了此时,方生也懒得隐瞒什么,大明矿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山东境内,却只有一个莱芜冶铁所的丁旭,想瞒也都瞒不住。

“丁旭。”孙元化低着头,那丁旭却是个权势滔天的人物,说起来,他这个巡抚恐怕都不如人家,山东虽然并非江南富庶之地,但也在江山与北直隶之间,却是个油水十足的地方,理所当然的,他丁旭的名头也异常响亮。

“自然是丁旭,他可着实帮了我大忙。”方生笑着接着道:“那厮给我送来船只,粮草,银两,细细数来,实在是我之恩人。”

方生话虽这么说,可听起来实在太过刺耳,只是孙元化除了跟着干笑又能如何,总不能去告诉当今皇上,这叛贼,却是一任矿监资敌而起的,但他依旧不甘心的道:“我大明多的就是这般贪生怕死之辈,若不然岂能如此。”

“话不能这么说。”方生摇摇头,不赞成孙元化的说法,这却是让孙元化皱起眉头,大声喝道:“老夫所言何错?”

“自然是错的。”方生还不在意孙元化的怒喝,一脸无所谓,甚至两手一摆的道:“大明贪官污吏虽多,各个又怕死的要命,但这责任却不在人,而在、、、、”

方生说了一半,反而低头喝茶不再言语,只让孙元化眉头越皱越深,哪能不知道这人却是和在耍花招,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他孙元化也无可奈何,只得叹了口气道:“而在何处?”

“吏治!”方生淡淡的道。

“这我自然知道。”孙元化微微有些失望,方生说的只是老话从谈,不过也是事实,自古圣贤既知道,治国必先治民,治民必先治吏。

“呵呵。”方生笑了笑,没有在意孙元化额表情,要说他如今理清了思路,自然就不怕他孙元化还有什么可说的了。

“我说的不仅仅吏治,相反的,我说的、、”方生断了一下,接着加重音道:“制度才能决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