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老掌柜不知道这些盐货对铺子的重要性,可他想压价,虽然现下因为官道被堵,盐价也涨得厉害,粗盐都快赶上往年精盐的价了,不过即使那样,也不能任由盐贩子宰割了。

方生应付了两声,直到太昌盐铺的大掌柜许一成自己都尴尬的泯了一口茶,这方才道:“人老了,难免有些喋喋不休的,尊客还请见谅,只是不知道方先生你带了多少货物,我太昌盐铺照价全收。”

“十几车的盐货吧,不是很多,掌柜的能给什么价?”方生学着许掌柜泯了一口茶,好在还算得体,他上辈子就喜好喝茶叶,如今到了明末这么个只有茶可以喝的年代,反倒喝的少了,原因也在于空不下来。

“十几车?”许一成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聊胜于无,毕竟十几车虽然在平日里算不上大数量,可在现如今,有多少算多少。

“按上个月的市价……”

许一成的话被打断,这个后辈的行为让他很不高兴,只是面前的年轻人紧接着说了两个字,险些让许一成如此老成都把持不住。

“精盐、比寻常青盐都不差。”方生淡淡的补充了一句,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

“你、你再说一遍。”老掌柜站起身子,激动的大声叫道。

如果眼前的年轻人真有十几车的精盐,那最近一段时间内缺盐得罪的人也就理所当然的能弥补上,虽然这些分量还有些不够,但是这足够老掌柜激动了。

这一次盐道被反贼给断了都有大半年,从新打通还是遥遥无期,虽然粗盐还供应的上,只是从青海湖的精盐已经连两三车都运不过来。

如果真有怎么一笔十几车能以次充好的精盐,那么东家这半年受的苦自然能消,恐怕他太昌盐铺也能风风光光一回。

“精盐,虽然不同于那些个青盐,可卖相足够好,拿来充做青盐都足够了。”方生给了肯定的答复,顺带还解释了一通。

因为他改主意了,如果说本身方生只打算把这些精盐直接给卖了,然后拿这笔钱营救孙元化,但此时,方生却打算和本地的盐铺合作做长期买卖,这比只卖一次来得好。

兴许目前为止他的势力短时间内还伸不到这个大明的都城,不过在本地找一个长期的合作者或许不错,即使这种合作只限于商业方面。

也就是说,他看中了这家太昌店铺,原因不仅仅是这家店铺给他的印象很好。

方生等人离开后,老掌柜来回在盐铺里挪了一个多时辰,最后直到其中的一车精盐如约运到了太昌盐铺。

这些精盐确实卖相很好,虽然看上去比青盐还要差上一些,只是拿上好的罐子装好,再凭借太昌盐铺上百年的声誉,当做青盐卖出去绝无问题。

可偏偏这个时候,老掌柜反而犹豫了,如果真将这些精盐当青盐卖出去自然是无问题,所谓无奸不商,这种事即使是在京城里声誉良好的太昌盐铺也干过几次,可就那几次,老掌柜反而犹豫了,不敢贸然这么干。

此时眼前的尊客笑了笑,捧出一把精盐在阳光底下撒了一把,老掌柜心里一抽,这可至少值一两银子。

这点钱兴许不值一提,但那也不许浪费了去。

盐货撒在地上,银光闪闪的,木板上的颗粒更是看的一清二楚,竟然没一颗大点的,几乎每一粒似乎都是一样的,这可是寻常青盐都不能做到。

老掌柜几乎都快答应了,可这事事关重大,即使老掌柜有这权限,他也不敢私自做主,如今只要先私下把这批精盐买下了事。

“我出精盐,最近一个月至少能送来十几船,你当青盐来卖,卖出去的利润五五分成,要是被查出来,往这边推就行了。”尊客慢腾腾的说出了个主意。

并且这个主意让太昌盐铺连风险都不用担,几乎完美无缺,即使被查了出来,他们太昌盐铺虽然要受一定压力,只是这压力往山东那边一推,他太昌盐铺也是受害者,更别说,只要盐道通了,这些精盐也就无用了。

这个主意最终让老掌柜点下头,不再犹豫,至于东家那里,这些事本身就都听他的,自然也不成问题。

“不知、、、老掌柜能做主么?”方生犹豫的道。

老掌柜微微哼了哼,哪能不明白方生的心思,傲然道:“太昌盐铺在北京城中好歹也有百八十年,从这一代一直是老夫做主。”

老掌柜心里还有句话没说,东家平日忙的很,毕竟位高权重,哪有空管盐铺这点闲事,这些山东的乡巴佬着实看轻了自己。

“这就好!”方生假作松了口气,然后再次端起茶杯泯了一口,脸上的笑意忍不住扯开,只是从新抬起,一点痕迹却都摸不着。

“尊客,不知,您是否真能在一个月送来十几船如此品质的精盐?”老掌柜微微想了想,最后还是觉得问一下保险些,毕竟,如果真把布告打出去,他太昌店铺没那么盐卖,那可就彻底砸了招牌。

“只要途中没人拦着,一个月内十几船精盐到天津卫还是可以的。”方生眯着眼睛,微微有些为自己的主意得逞而得意。

天津卫离北京城近的很,那里有港口,因为这一点,同样商贸发达,贩夫走卒众多,远不是普通卫所能比。

至于一个月运送十几船精盐,方生返回登州卫就会让登州囤积的部分精盐北上,然后在返回济州岛主持大局后,再陆续送过来,时间应当不成问题。

“可知尊客能有何为凭证!”老掌柜小声的问道,毕竟这事情不小,如果没有抵押,即使老掌柜想合作,恐怕东家都未必同意,这事风险太大,在杆秤上秤着那可是太昌盐铺百年声誉以及背后的东家。

此事的东家可还在被火上烤着,下面的人自然也不能乱来。

“没有。”方生直接的道,老掌柜脸色一暗,但随即方生微微笑道:“这批带来的精盐您老只要先按粗盐的价给,等到第一艘船到的,自然就见分晓。”

老掌柜合计合计,答应了方生的主意,毕竟,他需要的仅仅是等几天,如果约定好的精盐能如期到,那再打算也不迟,而这批精盐拿来当粗盐价格收,虽然不合适,可也足见对方的诚意。

少说这十几车精盐拿到京城里的哪家盐铺,那都值的上白银一万七、八千两,就算是定金,份两也算重的,他太昌盐铺怎能如此小气。

“尊客既然如此打算,那我太昌盐铺先出五千两白银,其余分成,后期结算。”

方生点头同意,旋即老掌柜写完了字据,然后恭恭敬敬的拿到方生面前,这是规矩,毕竟,他太昌店铺有用得着对方的地方。

这要字据真成了,日后恐怕双方也都有把柄在手上,哪方反悔,那都是能让对方后悔莫及的事。

“签个字吧。”老掌柜颤颤巍巍,这个字一签事就定下来,太昌店铺的百年声誉算是赌在眼前的尊客这了,老掌柜心中瞬间竟然有些犹豫,只是这字据又不得不签。

方生拿过字据,虽然都是繁体字,但大概的意思还是能理解,这份字据看上去的合理的很,甚至连违法犯禁都一点没有,甚至都没这些盐货的来源,也只是写着‘山东方氏名生,以盐货十余艘卖于太昌盐铺,财货两清,互不相欠,月内妥当。’

最后还补了一句,‘盐引齐全,为登州府所签字据。’

于是这批私盐不言而喻便成了能登堂入室,并且多是卖于非富即贵之人府邸之物,要说方生出具的盐引,以及登州府开出的文书自然都是真的,毕竟有毛文禄在,这些东西也都好弄的很。

只是如今登州府陷落已久,即使方生带来的盐引上的日期是一年多前批复的,可信度又有几成恐怕老掌柜心里都是有底的。

太昌盐铺冒着风险和方生做这笔生意,追根究底是因为盐道断了太久了,上好的青盐供应不上,即使是大明都城都是断断续续的才有,可那些达官贵人又吃不惯粗盐,所以太昌盐铺自从断了青盐后,接二连三的得罪了不少人。

最后只能在方生的三言两语下铤而走险。

歪歪扭扭的两个小楷,好歹能把这两个字给认出来。

老掌柜心中免不了有些鄙视,乡下土包子,只是念想到如今自己却有依靠对方的地方,只得把这番心思埋了起来,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年纪不大的私盐贩子。

最后也不得不哀叹一声得出个结论,英气勃勃,浓眉大眼,双眼有神,身高八尺有余,熊腰虎背一般,端的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要说方生的卖相确实不错,不管从哪个时代来说都是那种能让人一眼就觉得异于他人,身高脸庞,搭配的气质,确实是生的好模样。

言语之间虽然粗鄙,不太像个读书人,可言谈有理,自己都被轻易地劝服,只是这做的,着实是杀头的营生。

老掌柜心中有些不忍心,东家是个惜才得人,也难怪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