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一封降书和真假二字

马光远死定了,这就是石廷柱回过头想起来的,于是石廷柱既庆幸自己没被那五十杖打昏过去,又微微有些心寒,连马光远这等投奔了女真人十余年、战功赫赫的悍将都能扔到一边,即使他有个女真人的身份又怎么用?也从没人当过回事!

不过这那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石廷柱怎么着都不可能再去投大明去,心寒又怎么样?反正死的不是自己,所以石廷柱也只得按着多尔衮的来办。

这世道,本就如此,能保得住自己的命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了别人?

等着打完了石廷柱和马光远,多尔衮就下令剥夺这二人的梅勒额真之位,看在效力了十余年的份上,这才饶过了二人一死。

石廷柱和马光远就因为面露了一点嘲讽就被罢了兵权,这两人也理所当然的应该心有不满,再加上城外又是明军大军压境,眼看盖州难守,盖州难守,则盛京说不定也守不住,到时候岂不是要陪着女真人殉葬?再加上二人又本来都是明军,而不是女真八旗,连汉军八旗都不是,一切适宜出城投靠明军,里应外合报报白日之奇耻大辱的机会都有,也都顺理成章。

所以当天夜里,石廷柱就趁机找马光远夜谈,言语间刺探了几句,马光远却无心投靠盖州城外的明军,虽说被多尔衮的一顿杖打的心有怨恨,颇为不满,但让马光远伺机反叛,他别说敢不敢,而是想都压根没想过,给女真人买了数十年的命,岂会一朝就起这等心思?

不过马光远也没反驳石廷柱的试探,挨了五十杖也就算了,至少这小命没丢,养伤就是,但被夺了兵权,却让马光远真正心怀不满了,因为这个世道,有兵才是一切,如今连麾下两千余兵马都保不下来,这比起要他的命还要厉害几分。

石廷柱言语试探了一番,眼见马光远油盐不进,含糊其辞,心下不由有些着急,这倒不是急着想让马光远去死,而是多尔衮严令几日内就要办成,要不然过了几日,等着回过神来,城外的明军怎么可能还信?

“马佐领,与你说实话吧,并非试探与你。”石廷柱一脸的推心置腹,叹了口气道:“如今本是汗王登基称帝,也是我等建功立业报效陛下恩德的好时机,为兄却快有些忍受不了,平日里屡受欺压,我等不被那些八旗子弟当人看也就算了,如今更有蒙古鞑子也都能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至于白日间的事,为兄被多尔衮那厮五十杖打成这般模样,手下兵卒又被夺走,无兵无权,又是如此重伤在身,岂不是等死来着?又何苦为这等薄幸之人卖命。”

石廷柱的话三分有理,三分怨恨,其中夹杂着得咬牙切齿也是心中如此想法,毕竟无缘无故挨了五十杖,险些被杖成了残废,换谁都会有怨恨,只是石廷柱不敢背叛多尔衮而已,更不敢背叛皇太极,不过这份怨恨却是实打实的未有假。

马光远眼见石廷柱都这么说了,暗道应当不是跑来试探的,如若只是试探,也不会挨上五十杖那么多了,这等苦肉计,马光远自认不可能仅仅为了试探他到底是否忠心,而且,更别说若是不打他今日的五十杖,也不剥夺掉他的兵权,他马光远绝对不会有丝毫心怀二心的意思,忠心耿耿的给女真人卖命。

但是……

马光远咬着牙忍痛,刚刚还不觉得怎么样,如今被石廷柱三言两语想来,真乃奇耻大辱是也!

“石佐领,要么我二人向陛下上一道折子怎样?让陛下免了我二人的罪过。”马光远憋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来,让满心希冀的石廷柱险些有些想一巴掌甩上去。

这人什么胆子,被打成这样还被夺了兵权,就连反叛的一丁点的想法都没,只顾着挨了多尔衮的打,就去求皇太极给官复原职去,别的什么都不敢。

“马佐领,这……陛下毕竟是睿亲王的九哥。”石廷柱压住火气,委婉的道,若不是多尔衮有令在身,石廷柱还真羞于与马光远为伍,平日里不觉得怎么样,只觉得此人挺听话的,这时候才发现,这人不是忠心,而是胆子太小,非一般的小,脸色胆色都无。

石廷柱这话得一丝马光远自然听得出来,他又不是笨人,哪能还看不出石廷柱的目的,思想间神色略微一动,只是随即就又面露几分警惕,石廷柱是女真人,虽说这个身份没人认,但也抹杀不掉,马光远就是相信自己会暗地里联系明军,也不信石廷柱会这么做。

“石佐领此话何解?”马光远一脸的疑惑的道,显然不打算就此摊出底牌。

“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打迷糊。”石廷柱正色道,随即咬牙切齿的咯吱作响:“那多尔衮行为跋扈,平日里也就算了,现如今大战在即竟然杖打帐下大将,逼得我等走投无路,岂能善罢甘休!”

石廷柱的话越多越明显,也听得马光远更是心惊,心下不禁由警惕变成犹疑不定。

“如今城外的明军大军压境,多尔衮还试图领着两白旗和蒙古三旗出城野战,到时候这盖州城里只有五千的汉军,要我等死守,岂不是让我二人送死不成?”石廷柱一鼓作气。

马光远的脸色逐渐发白,他倒没想那么多,或者说根本没意识到那么多,挨了多尔衮一顿杖责,马光远最多只是想到跟皇太极求情,让多尔衮饶过他,其他的什么,根本什么都没想,被石廷柱一番话说来,马光远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后面就是绝地了。

“那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马光远急的一头汗水,这要石廷柱说的都是真的,到时候若是盖州有失,五千汉军全军覆没,即使他们二人侥幸不死,此生也再没起复的机会。

马光远想不到法子,这才想起一旁的石廷柱,犹如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抓着石廷柱的臂膀道:“石兄,你必然也不想束手就擒,可有自救的机会?”

“唉,谈何容易。”石廷柱叹气道。

马光远如丧考妣,面色灰白,若是连石廷柱都没办法,岂不是只剩下等死不成?这谁能甘心?谁能服气?他马光远为了女真人忠心了这么多年,就落到这么个下场?一瞬间,马光远心中的怨恨一下子超过对于皇太极和多尔衮的恐惧,凭什么是我死,为什么不是尔等去死?

即使能保得一条小命,麾下兵马都被打散,到时候女真人还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一个小小的汉军佐领,不被撤职就不错了,更别提今日间他的官职已经被多尔衮给一撸到底了。

“如今看来只有一计。”石廷柱的面色有些‘犹疑’,眼看马光远上了钩,跟个即将溺水亡命之人般急匆匆道:“石兄但说无疑,今日之言,从你口出,从我耳入,必不做他人所晓。”

马光远连客套的石佐领都不用了,直接套近乎了用上了石兄。

“这……”石廷柱这才面色一定,正色的道:“若是有马兄此言就够了,还请附耳过来。”

马光远连将脸凑了过去,此时身后的伤也显得不那么痛了,比起麾下的五千汉军一个不剩,自己这点伤痛算个什么,总有一天会好。

石廷柱附在马光远耳边仅仅说了两个字,马光远当即骇的再也站不住脚,险些顺着身后座椅瘫了下去,实在是石廷柱所说实在太骇人听闻,这等事,他没想过,也更想过去干!

石廷柱只说了两个字而已,就这两个字让马光远如此失态,因为这两字好死不死的也就是“城外”而已。

不过这寓意却是谁都明白的了,城外有谁?明军啊,那过去的自号耽罗府的海寇,如今的大明东江镇总兵方成麾下的数万大军,若是走投无路,不是投靠明军,还能等死不成?反正大家伙都是汉人,又是主动投靠的,理当无事。

马光远恍然大悟,心下不禁有几分暗喜,只是这皇太极多年的积威还是让马光远并不敢做出这等事,连讲都讲不出口。

好在一旁有石廷柱鼓动,马光远这才犹疑着点了点头,示意石廷柱可以那么做,带他一份,但让他带头是打死不敢的,至于第一步,自然就是接触城外的明军。

这要是摆在过往,即使马光远挨了五十杖,乃至更多也不会被三言两语就给激起反叛之心,实在是一来多尔衮下手太狠,没要他的命,但却比起要他的命更狠,二来如今城外的明军大兵压境,若是有自己相助,再加上石廷柱二人五千的汉军来个背后一击,即使如多尔衮这等名将那也要丢盔弃甲,一雪前耻。

更多还是被石廷柱给煽风点火来得,石廷柱虽然说不上能言善辩的人,但却也算是说出了马光远心中平日里不敢想的,再加以扩大数倍,这才使得马光远敢于冒这个险,也就是说,石廷柱才是主谋,他马光远最多是被硬拉上的。

如此这般一想,马光远心里也安稳了一些,总归,这也是条路不是,即使日后石廷柱被多尔衮给发现了,那比起现在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尽可以将责任推给石廷柱就是。

也就这般的二人各怀鬼胎,至少表面上达成了一致,二人连夜派人翻了盖州城的城墙去给城外的东江镇明军送降表。

这份石廷柱和马光远二人送来的降表送到方成的眼前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石廷柱和马光远派来送信的是个机灵人,自知事情机密,生怕泄密丢了小命,所以即使翻出了盖州城墙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很,直到确认没人跟着,这才将降书送到了明军的大营。

于是方成不得不半夜召集众将讨论这封降书的真实性,有人信,有人不信,比如赵孟和尚可义肯信,但李焦与刘四就认为此乃诈降。

可这说是诈降也不适当,攻城的第二天就有城中守将要出降,这本来压根是不可能的事,理当多尔衮也不会想出这么个全身都是破绽的诈降计,偏偏谁都看得出来的东西,反而送来了。

赵孟和尚可义想的简单,认为因为己方大军压境,城中的汉军人心思变的缘由,这也不意外,因为此二人本来就是大明官军,由于战败了这才投了鞑子的,从新回归大明那也说得过去。

李焦与刘四则是谨慎起见,认为早晚也能攻破了盖州城,何必多此一举?徒生变故?倒也没完全不信。

这就跟遮遮掩掩一个道理,雾里看花,迷蒙的很,即使能看得分明,谁又能说出看到的是雾还是花?

方成反手之间将手上的石廷柱和马光远的书信来回看了几遍,沉吟了一番,突然扯着嗓子大声笑了笑。

“哈哈,多尔衮还真当我是傻瓜了,玩出这么一出反间计。”

底下送信来的石廷柱与马光远派来的亲近侍从吓了一跳,难不成自家主上还真是诈降不成,他自己都不知道,却也心知不能乱承认,要不然即使在这被饶过一命,回了盖州城也依然是个死字。

“这封信是谁写的?”方成玩味的问出了一句。

“是我家佐领的笔迹。”那侍从小心翼翼的回应道,生怕自己的回答惹怒了对方,砸坏了事。

“石廷柱么?那就奇怪了。”方成自言自语,这个侍从刚刚进来时已经自称是汉军佐领,既梅勒额真石廷柱的麾下。

只是也就因为这一点方成才奇怪,这封降书,不管是口吻还是其中的内容都不是该花时间就写出来的,既然是降书,那肯定是仓促间准备,一炷香的时间内匆匆写完,偏偏石廷柱的笔迹没丝毫的延缓,想来这份降书早已经有了腹稿,也就说,石廷柱这厮,要么就是老早就想着投明,要么就压根是个谎言,这份降书也理所当然是多尔衮遣石廷柱派来的。

“方将军,此信,乃是马光远佐领口述,石佐领执笔的。”这名侍从没敢说马光远不识字,而且,这信若是是由石廷柱来写,那他就是主谋,马光远最多是个从犯而以,这里头的勾心斗角,不知道的,没人看得出来。

“我知道了。”方成挥挥手,继续道:“回去与你家佐领回复,就说若是真心想降,明日夜间子时打开西城门即可,就为大功一件,过往一切,皆既往不咎,另外,给我带回去两封信与你家佐领与马佐领,自会知晓。”

“诺……得令。”前半句还是用女真人惯用的诺,后半句就变成了明军用得令,这名侍从也不亏的是石廷柱派出来联系明军的,确实是个机灵人,满脸喜色的道。

方成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面上却看不出来依旧是一脸的温厚。

这等侍从只是再机灵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石廷柱给卖了,回头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这就叫只有小聪明而不自知,平日里不知道收敛的后果,这才会被石廷柱拿出来送死。

方成用着笔在纸上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分成了两张然后递给了石廷柱派来的侍从,这名侍从随即叩拜的离去,倒也没想过能如此顺利,至于临转身前方成脸上一闪而逝的嘲讽,自然是丁点都看不到。

不过这嘲讽却不是全奔着这名自作聪明的侍从去的,而是石廷柱,或者多尔衮,也就说,方成看出来了,这封降书压根是个闹剧,而且,还是女真君臣一块给演的一出双簧戏,只是其中也有真实的一部分,比如马光远,这人至少就是有心投降的,不过显然是在犹疑不定,而石廷柱却是压根是在诈降,要不然也不会因为马光远的几句怨言,这就能洋洋洒洒的几个时辰内就写出一份降书来,除非是早有腹稿,也就是说,是听得多尔衮的令,而马光远则是被利用的。

虽不中,亦不远矣,方成的猜测猜对了七七八八,至少当那名侍从立马赶回了盖州城,带回了方成的两封信给石廷柱和马光远。

这二人当场就愣了,因为这两封信根本没有署名,模样一模一样,也不知道哪封是给石廷柱,哪封是给马光远的。

怎么办?虽说二人本来没打算隐瞒,不过这明军却送来两封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信,要是拿错了怎办?到时候看了心中的内容该如何是好?这毕竟如此机密的事,即使如马光远都不由心存疑虑,这要是石廷柱反悔了,拿着他的信去跟多尔衮请赏怎么办?还不是他自己掉脑袋。

于是就这两封信,就让这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心中罅隙更生,只是这总不能不看吧?所以二人互相‘谦恭’了一番,这才一同打开两封信来看。

却也是两个大字,一边一个,石廷柱拆的是假,马光远拆的是真字,连在一块,就是个真假二字。

什么意思?一时间石廷柱遍体生寒,心中一惊,马光远却是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