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

“方大哥,这次我们能逃出去么?”

在阴暗的角落,十几个人聚在一起,李焦一边用布擦拭手上的单刀,一边问最中间的方生,方生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人应了腔。

“瞎说,怎么可能逃不出去,这次其他几个矿都有人一块闹,就等着我们举旗,足有上千人。”刘四冷嘲热讽了一句,专挑李焦的刺,好在两个打诨久了,李焦瞪眼懒得搭理他。

不过刘四说得也是事实,今下午准备起事前,其余的矿也传来消息,原先犹豫不决的见这边今晚铁定起事,倒也大多下了决心,答应到时候一块发动,以烟火为讯,成功把握相对大得多。

崇祯四年的最后一天,莱芜里城显得一片安静,没有人知道一场以矿徒为主的**正在准备发动,至于靠北面登州的孔有德作乱如火如荼,以人相食,这些和他丁旭关系都不大,他丁旭只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顺带上供朝廷要求的物资,这莱芜城就是他说了算了。

至于登州武备松弛,是否能抵挡这些辽东叛军,丁旭管不着,也不会去管,他是皇帝近臣,权利虽大,也大不过莱芜去,即使山东附近的驻军被调集一空,四处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那也是山东巡抚和莱芜巡抚的事。

这些矿徒们一个个紧张的四处张望,生怕被来回巡查的监工寻见,大概因为个个犯得都是会死的罪过,逃出莱芜冶铁所不算什么,只要四处躲避然后再改头换面就成,但若是**后被镇压了,怕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众人若不是觉得在矿中没有活路,大多不想走到这一步。

兴许这就是官逼民反?方生心道,最后笑笑,若不是大明,还有莱芜冶铁所的矿监丁旭,自己如何能有机会逃出牢狱般的矿山,难不成要挖一辈子矿不成?

这不仅仅是方生这么想,想跑的人全都这么想,挖一辈子矿自然是不成的。

因故巧合,说到底还是大明的腐朽,自己所做的无非是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巨树身上摘几颗种子,让它重新成长为庞然大物,不至于被满清鞑子去把它变成东亚病夫。

而这些矿徒都把脑袋寄在了裤带上,也没什么顾忌了,众人只等着丑时一到,和其他几个矿一起发动,然后在莱芜城外会和,到时候足足上千人,还怕莱芜城里区区一百监工?

方生画了一个大大的肉饼,美好到一塌糊涂,但是否能做到方生心里也没底,可他偏偏是所有人里最镇定的一个。

将是兵胆,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也是一个道理。

少不得会和几个矿先合计一番,一百个监工至少得留下性命,总不能让他们逃回莱芜城告密去。

至于攻打不攻打莱芜县城却是下一步,有明一代,农民起义从未断过,因为体制原因,上报到皇上那的只有流贼已经做大,开始攻城掠地,其余小打小闹,大多被地方官掩盖,要么不成气候,沦为山贼,要么被当地驻军剿灭,甚至从新为民的也大有人在。

大明体制从根基上已经腐烂,不管是阉党专政,还是东林党,甚至是当今崇祯那般事事过问,勤勉到可比秦皇汉武,那也不可能得到唐宗宋祖的功绩,一来崇祯皇帝的个人能力限度,最基本就是大明的根基,已经彻底的腐烂到骨髓。

这种腐烂需要的推到从建,而不是让他长出一层割一层,那只会源源不绝。

“点烟。”丑时一到,方生沉声的道,随即一谷黑烟冲天而起,弄湿的柴火最容易烧出黑烟,即使是半夜丑时,搭配着烟火的亮度也足够让所有人看的一清二楚。

十几个连甲都没有的矿徒个个吼叫几声,冲着监工在矿里的居所冲杀过去,这帮人里有辽东退下来的败兵,比如刘四,要么也是犯了事被罚做劳役,而李焦则是在老家过失杀人,最后被押送到莱芜冶铁所,他们都不想挖一辈子的矿,此时倒也个个算得上亡命之徒,手中兵器也还算趁手,更别说这番起事不是只有自己十几个人,其余二十人都在矿徒中鼓动人手,只要杀了那几个守夜的监工,瞬间就能拉起上百人。

监工们见火光凭空冒起就心知不对,这些人倒也不怕,莱芜冶铁所本身就能打造兵器,矿监丁旭给这些监工们配备了京城里禁军才能用的全身铁甲,连脖颈都覆盖的住,火铳,单刀一个不缺,虽然这些监工没经过什么军事训练,手中平日却也没少沾血,都是些杀惯了人屠夫。

七八个监工提着单刀,手中火铳不停的射击,一众刚刚闹腾起来的矿徒被吓得吓,唬的唬,连敢动弹的都不多,局势顷刻间扭转,两三个被火铳打上的人躺在地上哀号不已。

方生提着单刀,身后是刘四和李焦,至于其他十几个人,要么被群起的矿徒们挤散,吓的停了脚步的也有几个。

刘四眼见火铳,还想继续往前冲,被李焦一把拉了回来。

“四哥,是火铳,一枪一个准,你想死啊。”

他还想拉住方生,可方生冲得快,离最靠前的监工只有三四步,根本拉不住。

刘四眼中犹豫了犹,最后一下狠心,火铳的威力虽然大,近距离开枪几乎一开一个准,可那是指熟稔的火铳兵,这还得时常清理火铳,要不然炸膛的几率可比打中人来得高。

刘四在赌,赌这些监工对这些火铳没那么熟稔,拿自己的命去赌,赌赢了万事大吉,赌输了也不过一条命,总比累死在矿里强,他是辽东兵出生,对火铳熟悉的很。

心中一横,刘四的这番考虑只在瞬息之间,方生已经冲到了最前面的监工跟前,那个监工仿佛还没有适应,眼中一阵错愕,一把单刀的刀背敲在咽喉,死的干净利落。

咽喉是要害,那里的锁骨如果被打碎,神仙在世怕也难救得活。

这个监工右手的火铳也顺势被方生拿到手上,举起来就是一枪,巨大的反坐力险些让方生握不住。

这辈子方生只在军训时候摸过枪,但好在距离很近,打的又是要害。

第二个监工被打在胸口,错愕的眼睛睁得很大,歪歪扭扭的倒在地上。

只可惜火铳只能打一次,这个时候根本不允许方生去拿火药罐装填,第三个监工被前面两个同僚的死吓得停了眨眼的功夫,眼见对面的叛贼手中只有一把单刀,随即做出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反应,抬起火铳的手来开枪,眼前的矿徒足够强壮,若是只拿单刀,未必是对手,还不如火铳一枪毙命来的划算。

这个监工打得好主意,但他记错了时间地点,如果拿起单刀和方生实打实,胜负还在五五之数,毕竟矿徒平日伙食有限,防的就是这些年轻力壮闹事,方生又是个银枪腊样头,虽说穿越过来的身体也算强壮,可毕竟上辈子只是个办公室青年,这副身体又不是自己的,能够敲碎第一个人的咽喉那也是大学时练过一点国术的功劳,真刀实枪的干,输的概率大得多。

抬起火铳时间足够方生多跨两步,多跨这两步的结果正好相反。

监工错愕的眼神倒了下去,甚至他的右手还没有抬起来,因为一把单刀从胸口直插进去,仿佛拔都拔不出来。

这一刀插的实在,第三个监工甚至没得来及抬起右手的火铳就死了。

这一下场面顿时逆转,即使监工剩下五个,死了的只有三个,但也丧失了冲上去的勇气,眼前的三个同僚短短几十秒被干净利落的干掉震撼太大了,让剩下的监工只有力气转身逃跑。

死去的三个监工甚至没有挡住眼前这个人眨眼的功夫,而如今矿里动乱至少数百人,隐隐约约的还有不少拿着兵器的,这些监工又不傻,刚刚天色黑看不清楚,现在都死了三个了,靠的又近,自然看的分明。

这哪里几个矿徒闹事,根本就是矿里炸营了,从其他几个矿的方向看,也没好到哪去。

这些监工们掉头就跑,除了闹事的矿工人多势众的缘由,方生的出手狠辣也让这些监工们胆寒,速度慢的两个一个被方生一刀砍翻,另一个挨刘四从脑袋部分分了家,硕大的头颅丢在地上,眼睛睁得老大。

方生平生第一次杀人,上辈子的办公室青年,还是这一世的矿徒,动手杀人毫无疑问都是头一次,更别说看着一个脑袋落在自己眼前,心里一阵犯恶心,但他不能露出一丝的犹疑,硬生生挺在那。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其余的三个监工眼见跑不掉,刚刚那般神气十足的表情立时没了踪影,就这一眨眼间,五个同伴被毫无声息的杀死,自己更是被那么多人团团围住,精神终于崩溃,屁滚尿流的躺在地上求饶。

这些监工平日里算不上恶贯满盈,真正拿主意的多是莱芜监冶铁所的官吏,只是这些监工们也没少狐假虎威,手上也是血债累累。

只是这个称谓听在方生的耳朵里就有些滑稽,难免想起前世的一部名著,那帮梁山好汉的大碗吃肉大碗喝酒。

“狗贼、、、我杀了你们。”自然不会有人放过这些狐假虎威的监工。

李焦赤着眼球摸起刀砍向三个还活着的监工,和他一起被充作劳役的弟弟上个月死在矿上,除了莱芜城里的官吏照例加了活计,这些监工也是十足的帮凶,让已经病怏怏的李家小弟死的时候连块埋骨地都没有,这是李焦最后一个弟弟,其他的要不在荒年饿死,要不就毫无所踪,只留这一个贴心的,可也是死得最惨的一个。

要不然李焦也不至于和方生一块闹事,不管是行事和胆子,都和刘四这些亡命徒的军汉截然不同。

三个监工被千刀万剐,死的彻底,一众矿徒们纷纷发泄受到了苦难,撕扯的碎肉满地都是,血腥十足。

方生闭着眼睛缓了缓,总算驱赶了些杀人后的不适应。

这个世道,如果不杀光这些祸国殃民的祸害,那也只有被杀被虐死的份,这些道理方生都懂,所以不管以后的路有多难走,又有多少人要杀,都总要走下去。

想通了这个道理,这些监工死也无足轻重,现在重要的是和集合所有闹事的矿徒,如果能打下莱芜城得到足够的给养,不管是扬帆海外还是笑傲山林那都有了本钱。

至于招安,方生想都不敢想,杀人放火受招安,那是北宋的前例,先不说到了南宋就失了效用,有明一朝,对内对外都已剿为主,抚为辅,不管是督师杨嗣昌还是崇祯皇帝,安抚都是可有可无,除非实力强大到让朝廷都惧怕。